确切地说,久川埴也不清楚波本急匆匆地喊他见面所谓何事。那家伙向来是个讨厌神秘主义者,连不得不找人帮忙的时候,还在有所保留。
……不过,又不能坐视不理。以波本的能力都求助了,也不知是怎样的棘手事。想到这,久川埴随手擦擦衣角,感觉刚沾到北村大雄的那块皮肤正黏腻得发慌,忍不住又擦了擦。
“就是,我可能需要离开一会。”他垂下眼说。
“需要我留下吗?会很快回来?”塞德很有眼色地指指地下,比着手语。久川埴点了点头,朝她打了一点“电话”的手势,意思是:
“保持联系。”
离仓库最近的这间安全屋,曾经还是青田诚一郎的房产。医院给大夫们划分的这片公寓楼业已破旧,往常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也久无人打理。早年在此落脚的医生同僚们大多已搬走,公寓四周人烟寥寥。
久川埴也许久没来这边,多亏波本堪称强硬地要求见面,才急中生智地想起这个地址来。
……说起来自父亲过世后,这间屋子好像还没整理过。久川埴有点担心,以波本龟毛的观察力,被他发现什么可不好糊弄。
他走上最后一阶楼梯,悠长的走廊一眼能望到底,他不由停住脚步。
血渍,滴滴答答地连成一线,根本不体谅清理的人会多困扰。在断断续续的血痕的尽头,波本正半靠在那里。
“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久川埴皱起眉头,避开一路的血渍走到他跟前。
——这场景,就像昨日再现一样。安室透记得初见时的他也是如此,跨过一地的遗体向自己走来的,如同救世主般……
——果然,是被失血影响大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风见那家伙,下手还真是不留余力啊。
“波本……波本?”
少年凑近了他,毛茸茸的头发的触感抵在身上。久川埴蹙着眉来探他的鼻息,检查了脉搏又检查了瞳孔,明显松下一口气来。
“行了,先进屋吧。”他叹了口气,“还能动吗?——不过,亏你伤成这样还能跑到这边来,明明随便找个人包扎就可以嘛。”
“哈,哈哈。”安室透很配合地笑起来,一下扯到伤口,表情便有些扭曲,“不要这么说嘛,我受伤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蜜勒米尔你了,不是很荣幸吗……?”
“敬谢不敏。”久川埴嫌弃地说。
他吃力地拧开半锈的门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门,当即被门缝里积的灰呛咳了几声。
他尝试挥散往外飘的灰尘,无果,咳嗽着对波本说:“你啊,咳咳……就先在外头等会,咳、要当心感染。”
于是门被大敞开,把波本一人晾在外头,久川埴独自钻进尘土飞扬的室内,一边忍着咳,一边开窗通风。阳光时隔多年再次投入这间狭小的居室内,连床单被褥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青田诚一郎在遇见爱人以前,实在算得上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久川埴抿了抿唇,弯腰从床底下拉出沉重的医疗箱。他一一清点了其中的器材,检查耗材都还在保质期内,将环境简单清理、消杀,将将他的手术对象扶了进来。
“……不,别坐在床上。波本,劳驾,使点力气。”久川埴的半边身子都被男人的体重压弯了,不痛不痒地抱怨一句,还是艰难将他放倒在地上。
地面被贴心地铺上一层无菌布,久川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口气:
“好了,感觉如何。”
“暂时……没死。”
波本磕绊着说完,忍着疼倒抽一声,捂住渗血的左肩。
于是久川埴又叹气,认命地半跪下来,仔细帮他剪开伤处的衣物,嵌入身体的子弹在抽搐的肌肉深处隐约可见。
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久川埴双手的手套都被染红,下意识想抬腕擦汗,却有谁的手先一步抚过额角。
眼中的惊诧根本掩盖不住,久川埴略一篇头,便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锁住了。波本像平常那样朝他微笑,好像久川埴才是心有杂念的那个,他犹疑着躲开视线,鸵鸟般将视野牢牢限制定在手术的一小方。
“嘶,下手轻点……蜜勒米尔。”
波本大概是故意的,故意在他耳边发出声音。若有若无的气流随呼吸的频率扫过耳畔,久川埴右手一抖,尖锐的镊尖一下戳进肉里——这下波本的痛呼可真情实感多了。
“——呃!”
久川埴满心愧疚,眼疾手快地夹出子弹,而后缝针的手法更是迅速。他心乱得很,突然出现的波本占满他全部心绪,让他慌乱中连什么都忘了。
“——你的电话,蜜勒米尔。别分心,我帮你看看。”
波本笑眯眯的,表现得格外积极,这情况初见时也发生过,久川埴便没生疑心,默默任由波本将震动的手机抽走。
刚拿起手机,铃声就断了,安室透将未接电话的号码放在久川埴面前,他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底下了头。
“算了,估计也不是重要的人。”久川埴包扎的手飞快,绷带一圈一圈将肩膀裹成馒头。
“需要重视的,倒是波本你。”他说,“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事后去拍个片子。虽然左肩的伤势不在常用手的一侧,但肩关节的损伤毕竟关系到整个左臂……唔,或者我现在打电话附近医院,给你插个队好了。”
其实要久川埴说,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还是不太敢看波本的眼睛,因此也没看清卧底脸上的表情——遗憾的,无奈的,饱含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