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戎无声叹息,方秋口中的“方焱”在档案中有记录,而这份记录源于一件十三年前的案子。
当时的方焱是一名小学生,在校成绩优异,各科老师对他的评价都很优秀,只是有一点比较特殊,就是班主任提到方焱的父母从未参加过家长会和亲子活动。
班主任也尝试过家访,等得到的答复是方家父母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接待,他们表示很相信方焱的自理能力,不需要家长干预。
可后来班主任发现方焱的身上总是有伤痕,多次提醒家长,但对方都在敷衍了事,甚至说出“一个巴掌拍不响,让方焱在学校里乖一点,听话一点,不要惹事不就得了”这样的话。
“家里两个男孩,我们不拼一点,怎么攒钱给他们买婚房?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我们养大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这孩子就是不懂得体谅父母呢?”
这些话,是警察后来找到方家父母时,他们说的话。
而警方之所以找上他们,是因为当天早上,有人报警称在学校后山发现了一具男童的尸体,排查后确认死者为该小学学生方焱,根据其身上的伤痕与同学、老师的供述,警方怀疑死者生前遭受过长期校园霸凌。
但当警方联系到疑似施暴者的学生时,他们都说方焱是自己吊上去,他们没有动手,而这些学生的家长也在说自己的孩子平时很乖,不会欺负同学,那些指认他们孩子的学生才是真正在校园暴力的人。
后来法医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证明死者方焱的确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现场环境和死者颈部索沟来看,确实没有挪动痕迹。
这个案子由于证据不足,加上嫌疑人都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最终以死者自|杀为由结案。
看到档案的末尾,梁戎好像能明白方秋父母的过度保护欲是从哪儿来了,但从个人角度来看,他其实并不赞成这么做。
被戳到了痛处,方母显然有些失态,暴起骂道:“那你要怎么样!你们还要我怎么样!不管我怎么做,在你们眼里都是错的对吗?可你们有没有体谅过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啊?”
她说着,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挥手就要朝方秋脸上甩一巴掌。
方秋没有躲开,见警察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母亲的手,方秋对他道了声谢后,目光移向了母亲,平静地描述着他的过去:“哥哥出事后,你们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在家附近又找了一个,还把我从原先的托管所带回了家。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但也差不多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最喜欢的哥哥消失了,家里关于他的一切也都不见了,就好像有人害怕看见它们一样。”
“没有,不是的。”方母矢口否认,但从她慌乱的神情中能看出方秋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站在后方的方父无奈地低下头,一直不说话的他终于出声:“你既然知道,不是更应该懂事吗?”
方秋却反问:“所以我真的很不懂事吗?”
没等父母回答,他自嘲地笑了声继续说下去:“从小到大,你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们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计划,我明明完不成,还是会怕你们不高兴,每天熬到深夜也要做完。你们想我上离家最近的大学,读你们满意的专业,我都照办了。你们认为的好工作,我也考了投递了接洽了。所有的所有,都在按照你们期待的样子进行下去。”
方秋顿了顿,重重点头说:“我承认,因为我幼稚地想要一个自我决定的权利,造成了今天的后果,要是真问我后不后悔这么做,我其实没有多后悔。可是,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有错的,是害到了一名本该前途光明的人,他明明是无辜的。”
说至末尾,方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注视着梁戎身上的警服,心中数不尽的酸涩与愧疚。
如果今晚他合上眼,走马灯停滞后,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希望在那之前,他能亲口对魏珩说句抱歉。
方母还想再做最后一次挣扎,“你现在的情况,更适合静养。”
“病人家属,我们之前提过好几次,病人现在的情况稳定了,可以适当地推出去转转的,对他的情绪也有好处。”病房里的声响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方秋的主治医师和心理科医生就在其中。
方母紧闭着眼叹气,终于妥协道:“那就去吧。”
倒退
穿过两排长青松,又过一座石板矮桥,路上没有市区的拥堵嘈杂,倒是有秋末的知了声窸窸窣窣响着,偶尔得见树梢上晃晃悠悠,料想是顽鸟刚刚掠过。
这里的一切都静静悄悄,仿佛留足了时间空间给来人,对前方一排排的墓碑诉说。
方秋的康复情况比较乐观,所以向主治医师申请了两个小时的外出,除了帮忙推轮椅的父母,梁警官他们也跟着。
面前的墓林朝阳,却不是他们的目的地,梁戎指了指上坡的尽头,“他在后面。”
坐在轮椅上的方秋听闻,下意识地抓紧扶手,他想快点见到魏珩,如果可以恨不得站起跑去,可人就是个矛盾的生物,此刻的他也在害怕,不敢面对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人。
他们翻过坡来到墓园深处,这里背着阳光,周围种满了松树,有的碑上甚至没有名字,可方秋似乎意识到了他们是谁。
走进这里,梁戎几人的脚步显然沉重了许多,最终在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停下。
梁戎将路上买的白菊放下,沉声向在这里长眠的人打了声招呼:“魏哥,我们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