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转头看了方秋一眼,又补了句:“还有方秋,你就救下的那个小孩儿。”
方父缓缓推着方秋上前,方母沉默着上前,将手中的花放在了梁戎那束旁边。
方秋注视着墓碑,问:“他的碑为什么也没有名字?”
梁戎解释:“是魏哥生前的想法。他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幸牺牲了,墓碑上不需要刻名字,甚至可以不用墓碑,葬在这些松树下面也可以。因为如果有人来祭拜他又找不到他在哪儿的时候,就可以顺道看看其他战友们,这样也算替他问个好了。”
方秋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是个很乐观很有趣的人。”
“嗯。”梁戎点头给予肯定答复,“但他也挺稳重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带队破了好几桩大案……”
想到魏珩的过往,梁戎其实还有很多想说,但余光扫了眼方秋,却没有续说。方秋一直对魏珩的死感到愧疚,他这个时候说这些,恐怕会让方秋更难过。
方秋一手抓着轮椅扶手,一手尽力将手里的花束放在地上,不想要别人帮忙。
他静静地看着石碑,没有神情,也没有言语,无人知晓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恍惚间,方秋好像又听到风声中又轻轻的敲击声,拼凑起来是一声声的“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会带你们回来”。
似是被风迷了眼,他渐渐红了眼眶,在心中咒骂了自己千百遍,骂自己没有能力没有脑子,骂自己连累了别人,更骂自己在被富哥关进黑屋折磨的时候,竟然有过指责魏珩为什么没有早点救他的想法。
方秋以为所有愧疚和哀痛都能在心中默默地和魏珩说完,可亏欠二字却溢满了心口,化成了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山阴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可一只蛾携着暖风而来,轻抚过方秋的身边。飞蛾围着方秋翩飞一周后停在了他的肩上,缓缓扇动着翅膀,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般宽慰着他,却令方秋心酸更甚。
方秋微微偏头看向飞蛾,默然念道:你那么努力地想把我救回来,可这次合眼后,我的人生大概就结束了吧。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或许我们会见面的,在死后?
飞蛾颤了颤翅膀,不再停留地飞走,方秋望着它离去的方向,直至再看不见。
“儿子,是时候回医院了。”方父瞧了眼时间,提醒了一句。
方秋轻轻点头回应,在离开墓园时留意到母亲的视线,顺势向最角落的那一块看去,说了句:“哥哥的墓也在这里,来都来了,去看看他吧。”
推轮椅的方父一时未动,显然有些犹豫,直到方母长叹了口气后点头同意,才推着方秋往角落去。
墓碑上的方焱笑容腼腆,依旧是十岁出头的稚嫩模样,好像下一刻就会招手示意方秋过去,偷偷给他塞放学路上买的小饼干吃。
方母低下头,从手包的夹层中拿出了张发黄的照片,方秋认出那是哥哥出事前一年的年夜饭时一家人一起拍的,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他以为在方焱出事后,妈妈就把这些照片全都丢掉了。
“儿子啊……”方母的拇指轻抚着照片上年纪稍大些的孩子,眼中满是温柔。
她曾试图通过丢弃来遗忘关于方焱的一切,可她还是舍不得,偷偷藏了一张留作念想。
她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方父也是沉默,方秋看得出他们有话想说,却一句话都没有等到。
或许对于家长来说,道歉的话就算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从嘴里说出来却是最难的。
回到医院时天已经有些暗了,主治医生确认了方秋的情况后,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抬头对病床另一侧的病人家属提议:“病人家属,今天出去转了一圈,病人明显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我还是建议病人适当的外出和接受心理康复,这对他早日出院有很大的好处。这件事你们再认真地考虑考虑吧!”
方母主观意识想要拒绝,但想到方秋今天说的话,于是看向了他,见他一只盯着窗外看,猜他可能还是很喜欢出去的,沉默了很久,还是只说:“行,我再想想。”
偶尔带他出去就行了,花了这么多钱在医院,伤迟早会好的,哪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方秋不是在期盼出去,而是在天色,盘算着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这一晚,方秋没有任何困意,躺在平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脏跳动,聆听着父母的浅酣声、窗外晚风扰树的沙沙声、夜晚进出医院的急救车鸣笛声……以前从不在意的事物在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稀奇。
他看着星光慢移渐淡,又见朝阳破雾开天,可自己的心脏还在真实地跳动着。
方秋诧异地抬起双手捂住心口,怔住许久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床边的人发现他醒来,发出询问:“儿子,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眼睛这么红,该不会一个晚上没睡吧?”
方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没有东西给他佐证当下的时间。
方母从陪护床上坐起身,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说:“再睡会儿吧,今天社区居委会的人想来探望你,可能还会登报呢,红着眼睛不好看。”
“居委会?”方秋低喃了一声,紧接着确认问,“他们之前来过吗?”
方母没细想方秋的这个问题,打着哈欠摇头:“没有啊。对了,妈妈准备回去给你煮鸡汤面,等会儿你爸醒了,别让他出去买早饭,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