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安沉默了,把手里的图册还给碧柳,碧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t耽误一下午,回去还得伺候臭男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公子哥为我大打出手的,现在年纪大了,来的都是些做苦工没两个子儿的穷酸。”
周慈安听到这才想着仔细看看碧柳的脸——被粉刷得雪白,但干涸的眼角还是有细小的纹路,眉毛细长,嘴唇猩红。
“你几岁了?”周慈安问她。
“26了,岁月不饶人啊。”碧柳一边回答一边慢悠悠地往屋外走,身段窈窕,婀娜多姿。
如今的婚礼都是新式,西装和白婚纱,不必再像从前穿那些凤冠霞帔,顶得脑袋疼。
只是这新郎被抓着喝大酒,仍是几千年传承下来了,周慈安在屋里等到半夜,才见着一个醉醺醺的人影。
周慈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说实话她有些害怕。
但来人并没有多注意她,西服外套一脱倒头就往床上一躺。
“你……”周慈安攥紧婚纱,不知道说什么。
“太晚了,你换了衣服,早点睡吧,我喝太多了晚上可能要起来方便,所以你睡里面,可以吗?”
“可以可以。”周慈安忙不迭地应。
洗漱完回来,眼见着宋劭文的眼睛紧闭,想来已经睡熟了,周慈安怕吵到他,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往床上爬,但老宅子,檀木的婚床,总归要发出点“吱吱呀呀”的声音,周慈安反被“吱呀”声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床去。
“小心。”宋劭文依然闭着眼睛,但单手已经牢牢抓住周慈安的胳膊,这下周慈安几乎一半的身体全都倒在宋劭文身上,甚至能依稀感觉到宋劭文说话时丹田发力。
周慈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双手双脚并用,连滚带爬,迅速躺倒在属于自己的“领地”。
红烛烫夜天,周慈安睡不着觉,盯着摇曳的烛火看了大半夜。
宋劭文夜里翻身,终于受不了了,“你不闭眼睛,我也睡不着,明日还得早起。”
周慈安闻言连忙把眼睛闭紧,此时宋劭文却睁开眼,借着烛光端详她的脸。
睫毛很长,鼻子不算挺拔,嘴小小的,长在一张脸上显得十分秀气,一缕头发落在鼻尖,宋劭文顺手就把它撩开,却见面前的人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
宋劭文又伸手去握她的手,手掌也小小的,他握起拳头可以完全包住,手心发汗,湿漉漉的,但宋劭文却完全不想松开。
“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因为兄长和父亲,所以我不会勉强你,你不用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呢?”周慈安复又睁开眼睛,这是她时至今日最好奇的问题。
宋劭文笑笑,不再回答,“早点睡吧。”
周慈安成了少帅夫人,再没有人拦着她去读书,她回到白城女中继续念二年级,虽然班上的同学都小她一些,也都知道她与宋劭文的事情,不怎么与她说话,但周慈安不太在意。
林胜男经常从南京给她寄书,大多是些物理、化学的书,少部分是文学类的内容,小说、诗歌,随书附信说理工内容读多了容易迷乱,还是得寻找一些精神的意义,偶尔也会有一些报纸,金陵有些学生会自己创刊,她看了觉得喜欢的议论会标记好寄过来。
书信往来也一直没断过,林胜男偶尔会说起沈思同,譬如今日开上飞机在学校上空低旋转了一圈,招人显眼回空军大队又吃了处分,明日又说起飞机开出去作战了,如今世道不太平,敌方的战火也不知何时会蔓延过来,忧思深虑……
周慈安有时候也会回去问问宋劭文,“中华大地如今战火绵延,同胞们正在受苦受难,你们割据一方,又在做什么?”
宋劭文会瞥她一眼,他如今对她的性子也是摸得准了,“林胜男又给你寄信了?”
周慈安心知问他这些是白问,因为宋劭文的父亲,宋润林,并不打算对外作战,其一是打算保存军事实力,以防其他军阀的敌对和攻击,其二,宋家贪财,与周家蛇鼠一窝,白城的民脂民膏几已搜刮殆尽,而侯啸天割据的青城,如今式微,正式吞并的好时机,虽亦有其他军阀虎视眈眈,但白城与青城一衣带水,作战的地理位置绝佳,真要干起仗来,其他人未必会真的出手。
只是宋劭文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是我妻子,你问,我便同你说,若贸然与日本开战,也许会导致其他国家趁机介入中国的局势,并不是好对策,再者何时开战、如何开战,南京政府自有考虑,若是插手,兴许会造成不满。”
周慈安冷笑一声,“民族已到存亡之际,你们却还不是一条心。”
旧梦5:已到存亡之际
又过了一年多,周慈安准备考金陵大学医学系,同林胜男作校友,埋头苦学,累得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周宝尧同宋劭文喝酒时曾经埋怨过:“你说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些书有什么用,会看账本了,天天教训起我来头头是道,简直是倒反天罡。”
宋劭文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这样挺好的。”
却也想起她已许久不穿旗袍,初见时一身水绿,蝴蝶一样的姑娘,恍若幻梦,也趁着晚上歇息前问过一嘴,“你现在怎么不穿旗袍了?好看得很,赶明儿带你去裁缝店再做一身?”
“不用了,”周慈安敛目,“哪天日本人打过来了,穿旗袍不方便跑路。”
周慈安一语成谶,先死了一个沈思同,日本人有了个由头,入白城如入无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