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陵挑了挑眉,“你想多了,我在京中筹谋这么些年,不至于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出去当把柄,我要你同我一道回京,只是因为喜欢,你若同我两心如一,我自护得你一世安稳无忧。”
呵呵,谁信?我心中腹诽,面上却笑盈盈,“妾心相许,自是始终如一。”
我入了王府,云陵还没来得及给我什么名分,边关异族卷土重来,西北苦寒,易守不易攻,云陵驻守数年,对地势烂熟于心,是领军的不二人选,是以他接了圣旨速回西北。
走之前,云陵来寻过我,那时我在书房练字,晏几道的《蝶恋花》:梦如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他让我以后写点喜庆的,然后亲了我一口,说“不日便归”,说“等我回来。”
我笑着答应,却心知不可能了。
凛冬已至,初春又逢,月余,春寒料峭的时日,我追着蝴蝶,一不留神坠了湖,虽及时被救上岸,却受了寒,落下病根,此后一直缠绵病榻。偶尔天气好,丫鬟们会扶我出来晒晒太阳,就在小花园里,支一个躺椅,躺在里面摇摇晃晃,数着日子等云陵回来。
再过些日子,身子更不好了,宫里的大夫也来看过,只说无力回天,我没等到云陵回来,掉些眼泪,苦兮兮念一首诗“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便撒手人寰。
脱这壳子那天,司命来接我,我从壳子里爬出来,拈一个诀,升到空中同司命一道看地上的人掉眼泪,鹃儿哭得尤其大声些,也算秦霜没白疼她。
我骂司命,“你看你做的好事儿,写的什么狗屁。”
司命摇摇头,“非也非也,我写的可都是有理有据,早年因为陆典,亓官郝家破人亡,他那未婚妻子也跟着抛弃了他,此番正好偿还,那秦霜原身也是被推进河里,丢了命,如此也是回环,甚好甚好。”
瞧着还挺得意,看得我十分无语,“那后头怎么办?”
司命掐指算了算,“云陵回京还要些时日,那会秦霜已经风光大葬了,与贺兰的姻缘且在后头,你回天庭歇两天吧。”
我没理他,在人间又待了些时日,云陵得胜回朝,封赏无数,回府甫知斯人已逝,偌大的王府,与秦霜相关的只剩一块牌位。说起来也没见着他特别伤心,痛哭流涕,只是他常常一个人在秦霜房里待着,一待就是四五个时辰,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得多难受,我心想着,那时我还做秦霜,就被熬得受不了,常常装睡,脱壳子出来活动筋骨,想不到这云陵非得自讨苦吃。
寂静回旋入脑,呆到后面,他也开始掉眼泪,蜷缩着身体抱紧锦被,我却不知,他原是当真有过真心。
小西天的佛家常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诚不欺我。
我有些心软看不下去,趁他哭累了小寐片刻,入其梦准备开导一二。
云陵的梦境似真似幻,同现世的宫闱住所完全不像,在田间乡里,贫瘠穷困的茅草屋灯火摇曳,正是晚饭时分,一阵欢声笑语,却不想突然一阵天雷下来,茅草屋起了火,浓烟四起,不消多时,一年轻少年搀扶着老者从屋内仓皇逃出,其人衣衫打了不少补丁,却十分整齐,他匆匆忙忙把老人安放在地上,便要再冲入火海,没想到茅草屋实在是承受不了滔天火势,顷刻之间崩塌,焦土之下,已无生魂。
前生尺雪怆然的遭遇,大抵是痛极,连转世历劫都要带到云陵的梦中。
画面骤然一转,出现一片清溪绿树,烟雾缭绕,深处隐约有一女子斜倚朱栏,衣袂翩跹,我正要上前看个大概,却见一男子跑得飞快,抢先奔去。
正是云陵!
可还未等到他上前,女子又倏忽消失,没有任何痕迹。
云陵呆滞地停下,嘴里喃喃,“秦霜……”
我十分不忍,快步上前,喊了他一声。
云陵抬头望我,十分奇怪,手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你是何人?”
太着急了竟未来得及易容,我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我是九重天宫的仙娥,不忍见你为情所苦,特来点拨。”
“仙娥?你有何点拨?”
“你若有心向善,修个此世的洪福齐天,来世同秦霜自有好姻缘。”
来世他就变回尺雪怆然了,哪有什么好姻缘,左右诓诓他,有个惦记,今生不必再受累了。
却不想云陵看得分明,戚戚然道:“可云陵和秦霜只此一生,若有来世,也不再是我同她了。”
说实在话,我在天庭当了一千多年的仙娥,见过无数人执着于生生世世,十分不解,性情壳子都大变的来世,同从前如何对等?如今他看得如此分明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于是我再问他,“那你可有什么心愿?且与我说来,或可帮忙实现。”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若这世间果真有六道轮回,我便立誓此生不作恶,种善因,愿金陵秦氏,不惧幽壤,不溺幽冥,来世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我说话算话,从梦境出来,十万火急便去寻阎王,虽说离秦霜撒手人寰已有数月,但地府的队排那么长,孟婆汤都来不及熬,想来也还是赶得上。
只可惜阎王此番不在,外出有公务,我只见着黑白无常。自尺雪怆然大闹地府之后,地府诸人十分谨小慎微,只要不同他们干仗,不违逆地府章程,做什么他们都不拦着。
可阎罗殿册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再找着跟秦霜有关的内容,我皱着眉头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