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气得牙痒痒,正要反驳,可不知私塾中何时来了个生面孔,倒是抢了我的话,“曹公谶语中的破并非指代人格,而是命运,若真如此,晴雯亦是‘乌云浊日’,香菱‘莲枯藕败’,怎不见的众兄批判此二人。”
“他们这些人啊,脑子里便只有些裤裆子里的事,一旦有能生拉硬拽扯上关系的便激动起来,枉读许多圣贤书。”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站起来帮腔。
曹芳好容易逮着机会,又来找我不痛快,指着鼻子骂,“你这癫子,又说什么浑话?什么裤裆不裤裆的,读书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你说‘众人眠之则破’就不难听了?好生无理取闹。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喜欢晴雯,讨厌袭人得紧,怕不是正对着晴雯的那句判词‘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自视过高,德却并不配位。”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生面孔身后一名随侍高喊:“夫子回来了!”
众人立即如鼠蹿四散,趁着夫子回来再多做唠叨之际各自散学,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我对这位生面孔赞许有加,有了结识之意,直接抱拳,“公子仗义执言实在是义薄云天,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霜,金陵人士,不知公子名姓?”
那生面孔多瞧了我两眼,目光在耳缘停留片刻,微微一笑,甫才答话:“在下姓林,双木林,单名一个云,行七,你唤我林七亦可,自京中来金陵游玩。”
“林云!”我心中暗道,“倒过来不就是云陵么,还行七!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机智如我,十分了然,庆幸今日未曾听了秦母窝在家里,不然又误了时机,嘴里恭维却也不停,“凌云之志,好名字啊!”
云陵又问:“不知秦公子看这《石头记》,最爱哪一章回?”
我不作他想,直言道,“我最爱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那一回。”
“晴雯?”
我老实坦诚,“其实我也喜欢晴雯,但是我不喜欢人们仅凭自己的好恶就随意作指摘,袭人固然有些机心,但总归太多事都是不由己,更何况有些根本就是臆测出来的,我觉得不公正。”
云陵这下笑意更深,言语间不再迂回,“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我的男子装扮如此以假乱真,怎能一下子被认出来,立刻直了脖子,粗了嗓子,“呵呵林七公子你胡说什么啊,某虽长得周正精致了些,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胡诌?!”
云陵闻言一展扇子,天知道他哪里冒出来的狗屁扇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是招人恨,“身量不高,形容瘦削,指如葱白,面色绯红,眉若远山,眸带星子,杏腮娇俏,最要紧,”云陵摊手指指我的耳朵,“姑娘耳缘的环痕可不是公子做派。”
“呵呵。”我瞪他一眼,拂袖而去。
流水落花3:发心坚固
不多时,便到了元宵节灯会,秦霜为着这节日,特意在羽衣轩叫裁缝新裁了衣裳,玫瑰色金银掐丝褙子,明黄绫缎裙,衬得人娇嫩得很,眼下可惜,倒叫我捡着了漏,穿上这身好衣裳。侍女鹃儿心思细,怕小姐冻着,带了件羽锻对衿褂子备着,谁知灯会热闹的很,我在里头似无头的苍蝇奔来跑去,见什么都新鲜,倒也不觉得冷。
那日云陵也跟云禛、陆典一道出来看热闹,金陵城中灯火辉煌,只是这猜灯谜、放河灯、手艺人胸口碎大石,倒也同京中没什么两样,因此不觉得新鲜,云陵懒懒散解了几个谜,又被人群推搡着挪了几步,很快便乏了,可巧那陆典眼观八路,二听四方,神色紧张得很,想来也是,毕竟护卫都在暗中保护,明面上跟着两位皇子的只有他一人,可得紧着仔细点,不容有失。
我早早便望见了他们一行人,但是司命老儿说了,凡间女子多少有点小女儿姿态,得叫男子多主动些,我便权当未看见。
社火摊子售卖的面具极为别致,我在天庭都没看过,民间传说里的人物,大多也都是编纂,最多黄泉府能见着一两个,下回等司命老儿过来催进度,可以顺便问问他。
鹃儿觉得青面獠牙的面具十分狰狞,害怕得很,我存了逗她的心思,一手一个“狮豹”,一手一个“神鬼”面具凑在她跟前比划,惹得她捂脸嗔怪,歇一会又从面具后面突然冒头,瞪着眼睛吐长舌头作鬼脸吓唬她。
玩得正有兴致,却觉得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正要回头去看,又觉得身后一紧,裙裾叫人踩了一脚,一个站得不稳就要栽倒。
鹃儿眼疾手快伸手就要来扶我,可身后之人好似练过武,身手矫健得很,长手一捞,便把我揽入怀中。
灯会帷帐层层迭迭,大红灯笼的光穿过间隙落下来,影影绰绰,云陵一双凤眼淡淡地望过来,看得我脸上登时绯红。
鹃儿赶紧t上前,推开云陵,“哪里来的登徒子如此轻狂?!”
陆典也跟了上来,嘴比脑子快,“你说谁登徒子呢?谁轻狂?”
鹃儿待要继续争辩,被我拉住,我福身,施了个礼,“林七公子。”
“秦姑娘,多日未见。”云陵躬身捡起掉落的狮豹面具,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过来。
我接过,与他并肩前行,想到前些时日作男装诓他之事,倒是也应该道声歉,“林公子,秦霜作男子装扮,实为能在私塾念书,并非有意要欺瞒,但终究是我之过失,望君包涵。”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名叫秦双,可是‘世无其双’之义?”
我摇摇头,“小女出生之时正是霜降,便以此为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