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见光亮的迷瘴中,方秋拖着沉重的躯体试图逃离,自绝境伸出的荆棘捆缚着他的手脚,倒刺扎入骨血,意图将他困在这片黑暗中。
尖刺直戳着他的四肢百骸,只要动一下,便是难忍的痛苦,可方秋不愿就此放弃。他奋力扯开手上臂上的荆棘,即使身上的创伤愈来愈多也没有停下。
荆棘没有轻易放过已到绝境边缘的养料,被解开后一次又一次地缠上。
方秋已算不清自己解了多少条刺藤,也不计较早已袒露血肉的手掌,在解开最后一根束缚的一刻,强撑着残躯从地上爬起。他回头瞧了眼,身后的藤蔓仍旧紧追不舍,可他的脚步不停,用尽全力朝前奔去。
他要醒来,他要活!
“儿子回来后一直昏迷,这么多天了也没醒,会不会……”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小秋要是出事了,我和你拼命!”
“你这话说的,他不也是我的儿子吗?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这家医院不行,要不要转院换个医生看看?”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在一声啜泣擤鼻后,女人颤声说:“明天查房的时候问问医生,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去北上广的大医院。”
方秋缓缓睁开双眼,不甚清晰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病床边的父母,直到和他们的目光对上,才虚弱地出声:“爸、妈。”
“儿子醒了!你醒了!”方母惊声着快步走进,立即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喊人。
方秋没有阻止她行动,任由着冲进病房的医护人员给他检查身体,目光低垂着似乎心有盘算。
主治医生前倾身体,轻声询问道:“方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方秋皱着眉说话,身体一动不敢动,即使在空调房里,他还是疼得出了满头汗,语气带着几分祈求地说,“医生,可以给我推一针止痛吗?”
主治医生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说:“你目前的身体指标恢复得都还不错,刚醒来是会有不舒服,但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止痛针的话,我得去问问麻醉老师,应该是会给你打的。接下来你就好好休息,这两天先吃流食,有哪里难受就叫我们。”
方秋乖顺地点了点头,他的疼不是演出来的,但想打止痛针还有另一个原因,在原先的时间线里,这时候的他仍旧在昏迷,他现在虽然提前醒过来了,却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了太久。
考虑到病人之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现在又刚醒来不久,麻醉医生配好镇痛泵的剂量后,就让护士送进病房给方秋输上。
病房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方秋瞥了眼床头挂着的吊瓶正一滴一滴的落液,就像是沙漏一般正在倒数他破烂的余生。
即使努力掩饰着,悲哀地抽声还是从指缝中溜了出来。
方秋转动目光看向声源,或许是药效还没上来,胸口的闷痛令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妈……对不起……”
方母扭开头,抹去脸上的泪水后,忍不住责怨:“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不听话?”方秋抢在母亲之前先说了这句早就在他身上戳下千疮百孔的话,“妈,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让你伤心了,我很抱歉。但是妈,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愿意承担一切,因为拥有选择权的那一刻我的开心是实实在在的。”
“承担?你怎么承担,以后还不是要我和你爸养着,你……”
话到嘴边,方母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了,撇了撇嘴改口说,“你现在好好休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方秋没有因母亲的这番话而神伤,只是面色安宁地瘫在苍白的病床上,提起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事:“妈,你看过哥哥的作文吗?”
他说着,笑了笑摇头说:“以前你们忙,应该是没看过的。小学那会儿老师总爱布置出行日记、春游之类的小作文,哥哥成绩那么好,但每次这种作文都要想很久才能写出来,因为全是编的。他努力想象自己是被爱着的,亲手给自己拼凑一个童年出来。其实这次旅行算不上突然,我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想试着自己做决定,也想替哥哥看一看真实的安海。”
因为哥哥发生了意外,他被接回家后,从小就被看得很紧,明明都是市内景点,可他也从来都没有去过。
室友们嚷嚷着出去毕业旅行,但都不敢走太远,又考虑到他爸妈的缘故,所以最终决定在市内到处转转,再坐轮船去近海放松心情,谁都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家人的管制一直是禁锢方秋的一把锁,他时常想要逃离,但他不是没有良知的人,父母的关切是真实的,因为他想证明自己能够独立而私自做下的决定也确实让家人担忧了,他理应道歉。
但他并不后悔。
“妈,我终究不是哥哥,哥哥已经离开了,您现在对我再关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要是他在天之灵看到您一直困在过去,应该不会开心吧。妈,放下吧,您曾经也是在工作中能力出众的优秀女性,家庭不该是您的牢笼。”
止痛药渐渐注入身体,方秋的疼痛感知减轻许多,可他还是得说几个字歇上一会儿攒攒力气。
这个家束缚着他,同时也困住了他的父母,只要一直对哥哥的离世耿耿于怀,他们这一生都会在这个牢笼里不得解脱。
方母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再出声,儿子的话明明虚弱得几乎要听不清,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在身上,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