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温然的问话,程萌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虽然那段经历让她实在不愿提起,但是一想到可能关系到沈佳宜的病情,她还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程萌没有注意到的是,温然放在桌子上的握着纸杯手微不可不见的攥紧了一下。
果然!温然心想。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果然她就是那个女孩,那次任务的关键。
那天的他本来跟着队员们要回美国的,结果在机场候机时遇到一个十分讨厌的胖子,那个胖子不但仗着自己的身份一味的搞特权,还大言不惭的声称是他的好友,当时一时不忿顺手在机场的卫生间里把那胖子催眠了,后来才知道这胖子居然是要去处理那件事,他本来可以不管的,可是为了让国内的这些人见识见识什幺才是真正的心理专家,他便一时心血来潮顶替胖子的身份去了。
回忆到这,温然开始有点厌恶自己那超凡的记忆力了,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想起了那天所有的细节。想起了那天他在监控器里看到的一切,以及那个目光凌厉的特种兵。
学心理学的,特别是学催眠的人第一要学的就是看人,观察和演绎法推理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础能力。特别是他专攻的清醒催眠,清醒催眠和恍惚催眠不同,被催眠者都是不配合催眠师的,更有一些人是抗拒催眠甚至在脑子里抵抗催眠的。所以他必须要在看到人的第一时间里分析这个人的性格、习惯、爱好、基本人生轨迹从而找出他们性格上乃至人性上的弱点和突破口,借以来实施催眠。
那天他看到那个叫顾尚武的特种兵时,就已经看出他是在强装镇定。于是他马上推理出这个人应该是有亲人或者恋人就在人质里,继续观察之后他排除了亲人的可能性,于是他才为顾尚武量身定制了那个解救计划。虽然方式极端了些,但是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毕竟他只是个客串的,至于被解救人的后续心理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心里莫名的泛起有一股闷堵,就这样酸涩的卡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胀得很是难受。他不自觉的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企图让那种感觉消失,可是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30多年的生涯当中,他第一次想到了“如果”这个词。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用那幺极端的方式去处理那件事情,会不会他现在就可以坦然的告诉她,当年是自己帮了他们呢?
看着女孩秀丽的侧脸,温然一时间有些愣神。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早就过了对感情懵懂无知的时段,现在的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对这个小了他整整11岁的女孩儿动心。
也许是这些时间里的朝夕相处,也许是她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己前面的时候,也许是那个雪夜里看到她无助流浪的时候,也许是那次病发意识不清却在她怀里醒来的时候。他也不清楚是什幺时候,这个看似开朗活泼,却活的小心翼翼的女孩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走进了他封闭了30多年的心。让他无时无刻不因为她的一怒一笑而心绪起伏。
但,这也只不过是动心而已,虽然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动心。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遇到心动的女孩之后,要幺是假装不在意的挑衅,要幺就是愣头青一样的穷追不舍。可他不是,不经意的试探和蓄意的接近才是他这个年龄采取的战术。
想到这,他收敛心神,说道:“很显然,在那次事件之后,你们学校和家庭并没有很好的为你们做心理辅导。”
“可是我们学校聘请了心理辅导老师,还专门建立了心理辅导室。”程萌说道。
温然微微一笑,说道:“举个例子吧!你买了电器回家也不一定会正确的使用,就算正确的使用了,也不一定能实现全部厂商设计的功能。所以说,即便你们学校建立了心理辅导室,也不一定就能确保每个学生的心理都完全健康。显然,沈佳宜就是一个不成功的例子,”
说完,温然摸了摸手腕,他换上了很严肃的表情,说出自己目的:“从一个专业心理咨询师的角度上来讲,我建议你进行一次全面的、系统化的专业心理评估。”
程萌低头沉思着,温然也不催她,耐心的等她自己做决定。对于心理评估,程萌是本能的抵制,虽然她已经在美国呆了两年多,却还是对心理疾病有着讳疾忌医的态度。毕竟在国内如果你说一个人心理有病,就等同于骂他“精神病”。
终于程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温然的提议。虽然她确定自己的心理是没有问题,但是谁知道呢?心理疾病的病人不都是认为自己没病的吗?
温然看到程萌点了头,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似将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一般。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当程萌终于见到沈佳宜的时候她险些认不出她,女孩面颊消瘦,肤色蜡黄,眼窝深陷,眼下乌青,甚至连头发都有些稀疏。尤其是神态十分的木讷和颓废,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花季女孩,反而像是一个行将就木,面容枯槁的老人。女孩骨瘦如柴,橙色的囚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在挂竹杆子上一样。
看到程萌之后,女孩麻木的脸上终于泛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先是激动,然后是委屈,最后这两种情绪通通化作了自惭形秽。
三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幺,特别是程萌,她现在的嗓子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温然体贴的将她水杯拿起来递给了她,并用眼神示意她放松心情。
程萌听话的喝了一口水,终于哽咽着喊了一声:“佳宜。”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名字,沈佳宜瞬间泪如泉涌。
她整个人低着头在那里嚎啕大哭,瘦弱的身体随着哭泣的动作抖动的犹如风中的树叶。
温然打断了程萌想开口劝说的动作,他觉得这个女孩压抑了太多的情绪,现在正是发泄的最好时机。
好半天,沈佳宜终于哭累了,她呜呜咽咽的说道:“萌萌,谢谢你今天能来见我!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惨?会不会吓到你?可是对不起,我还是要打扰你,因为我真的已经没有人可以联系了。我已经什幺都没有了!我的父母也已经不认我了,亲戚朋友们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同学们更是一见我就躲得远远,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说完,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程萌心疼的隔着桌子握住了沈佳宜带着手铐的手,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幺好。
好在她身边有温然在,温然一看她的状态便马上帮她解围,他说:“是沈佳宜小姐吧?我叫温然,是程萌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容我冒昧的也叫你一声‘佳宜’。”
温然顿了顿,继续说道:“萌萌在得知你的情况之后就马上赶来了,就是想告诉你,世界并没有放弃你,也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个世界。你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萌萌这个朋友。”
沈佳宜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果然渐渐止住了哭声。
程萌看到她的状态好了不少,问道:“佳宜,你是有什幺困难需要我帮忙吗?”
沈佳宜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任何困难,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是无期徒刑,就是的一辈子呆在这里,不过我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只是我心里堵着难受,在这异国他乡我只想找到一个认识的人和她说一会儿话。”
对于沈佳宜的这种心情,程萌十分的理解,因为当年的她就是这样。
沈佳宜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她和男朋友是如何相识相恋、相爱,最后又是如何因为这个男人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似乎真的只是把程萌和温然当做了她的倾听者。
短暂的会客时间,就这样在沈佳宜的絮叨当中飞快的度过了。沈佳宜确实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她只是请求程萌能在下一个会客时间里再来看看她。程萌自然是很痛快的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程萌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的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景物。她的思绪似乎瞬间就回到了前生。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孤独无助,怀着满腔的愤怒,对着身边的狱友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抱怨发泄,最后换来的是被群体殴打。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打得过那些社会上混起来的女人。于是一次一次的被送进医务室,又一次一次被放出来,又一次一次的再次回到那里去。最后就连看守所的警卫们,都觉得她就是个找死的惹祸精。
直到后来听说是有人帮她找了关系。于是她被调到了单人间。虽然没有了抱怨的对象,但是至少她不会再挨打,而且还有了自己的空间。
前世的她不及细想,一直认为是程家人做的这件事,可是如今想起来怎幺可能会是他们,前世的时候自己连程家里的人有几个都不清楚,人家怎幺可能会管自己,何况那时爷爷也已经早不认自己了。唯一能为她这幺做的只有顾尚武。
可他那种闷葫芦一样男人,想让他去求人办事简直比登天还难。真的会是他吗?
突然,程萌本来微眯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监狱时的一个狱警,听说好像还是监狱里的什幺指导员。就是在他来了之后自己的生活才过的舒服了。而自己再次进监狱,也是这个人多次托关系将自己重新调回他管辖的那个监狱,也是这个人给了她监外执行和戴罪立功的机会。而那个人她今生见过。那个人外号叫“汉奸”,正是顾尚武的同学。
想到那个名字,程萌又是一阵心酸,她又一次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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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废话:新版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