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卡约斯又问了一遍,语气加重。
温德尔抿了抿唇,“别再往里面走了,卡约斯。”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走到溪流尽头的水潭中,清澈冰寒的溪水浸没了卡约斯的腰部,涌动的水流带走衣袍多余的空隙,勾勒出雌虫的细腰窄胯,却奇异地没有沾染到任何温德尔受伤的部位,他开始有些明白卡约斯保持这个姿势的意义。
但温德尔依旧希望卡约斯能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完成清洗的工作。
温德尔并不畏惧疼痛,在上辈子的大多数时间,疼痛几乎是如影随形,暗杀任务中有时增添新伤,年幼在斗兽场中留下的旧伤在每个阴雨天都有着强烈的存在感。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身上不痛的日子反而令人不安。
只是在虫族的日子太安稳了,他有些忘了疼痛的滋味,所以才会在溪水冲刷过挫伤表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很显然,卡约斯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雌虫执拗地重复道,听不到温德尔的回答誓不罢休。
为什么将伤势瞒着他?为什么想逃离他的怀抱?为什么在照顾他的时候游刃有余,却对卡约斯想照顾他的想法避之不及?
温德尔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明白卡约斯的意思,也知道雌虫对此感到不满,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温德尔,你不信任我吗?和其他雌虫一样,你也认为我很可怕,可能会伤害你?”
卡约斯安静地问道,听起来怒火平息,已经冷静下来,但声音中的受伤让温德尔有些希望卡约斯继续对自己感到愤怒。
卡约斯应该是高傲自信、神采飞扬的,但虫族帝国扭曲的陈规旧习几乎毁掉了这颗钻石,用血色和污点蒙住他的熠熠光辉,温德尔决不能成为凶手之一。
“不是的,”温德尔叹息着回答,艰难地尝试着挖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我只是……不习惯露出自己的弱点。”
斗兽场中没有永远的伙伴,那里就像是一口装满动物的枯井,里面只能盛得下贫瘠和死亡,井外才有一线生机。每个兽人必须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爬到上面,获得生还的机会。
温德尔不是天生的冷酷心肠,他能活到长大只是因为他的基因属于一个天生的杀手,战斗技巧是天赋也是本能。但他的性格从来不是这样,他太容易被自己的情感所支配,太容易相信身边的同伴。
无论在斗兽场中还是在充当杀手的日子里,这永远没有好下场。
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格,只能在一次次的伤害中让自己套上自我保护的外壳,依旧相信同伴,依旧会选择保护他们,但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告诉任何人。
“所以,你不相信我?“卡约斯平静地说。
“不是这样的,”温德尔苍白地辩解,不敢看向雌虫的面孔,生怕在上面看到失望和受伤。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只是你的习惯,你不是真的觉得我知道你的弱点之后会伤害你。”
和温德尔的设想相反,卡约斯并不觉得伤心,甚至充满理解:“我比你强太多,不需要知道你的弱点也能轻易杀死你,比杀死一只巨虫族难不了多少,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我的面前隐藏伤口。”
温德尔:……
虽然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清楚。他合理怀疑卡约斯只是看起来冷静,实际上气还没消。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所以你还有什么理由,全部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水潭。”卡约斯威胁地晃了晃揽着温德尔腰的手臂。
温德尔此时已经完全放弃挣扎,只放了一只手臂支在卡约斯的肩上,让自己在水流和卡约斯的双臂间保持平衡。
这算什么威胁,卡约斯应该知道这毫无威慑力吧?温德尔不赞同地想,起码也得说出点“剁掉手臂”、“割开韧带”、“反复窒息昏厥”之类稍微像样的威胁啊。
还有,这家伙现在已经完全放弃尊重他的雄虫身份了啊。
鉴于卡约斯的威胁毫无效力,纯粹是出于纵容,温德尔回答:“没什么其他原因了,我只是不习惯,也许还有一点不想给你造成负担。”
他不记得上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没有说出伤口的习惯,对不被任何人关心的他来说,暴露伤口等同于递给敌人伤害自己的机会,还会给同伴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温德尔一直以来都担任着保护者的身份,他会主动询问别人的情况,却坚决不愿向任何人袒露处于弱势时的自己。
也许他一直拒绝卡约斯将他作为雄虫对待,也是出于同一种原因,但温德尔并不准备再把这件事告诉卡约斯。
雌虫现在的表情已经够难看了。
“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卡约斯说。
温德尔看他一眼:“不?”
卡约斯咬牙:“这就是不公平,不要为你的行为开脱了。”
温德尔:“……”那你问我干嘛。
他干咳一声,保持安静,听卡约斯继续说:“你是雄虫,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不是反过来。我压抑了天性允许你来照顾我,但一直以来你是怎么做的?”
“安静,先听我说。”卡约斯语调坚决,温德尔相信如果他没有失明,自己还会得到一个严厉的瞪视。
“你不让我保护你,不给我任何机会照顾你,甚至不告诉我你受伤了。没有血液的气息,我闻不出伤痕,你知道这点。”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算伤,”温德尔抽空辩解道,“你不需要注意到它们,过几天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