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了一串肉过去,垂眸不去看卡约斯,却放缓了语气:“吃吧,希望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
卡约斯沉默着接过,小心地避开与温德尔的肢体接触。
片刻后,他说:“很好吃。”
虫族的味觉和人类的不太一样,烤制的肉类不加任何调味料也不会显得过于寡淡,难以入口。但在如此陌生的卡约斯面前,温德尔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还是礼貌性的回答。
“谢谢。”温德尔干巴巴地回答。
两人继续在古怪的氛围中分食了剩下的肉串,温德尔拒绝了卡约斯再次提出的帮忙请求,把东西收拾干净,用捡回来的多余草料给自己铺了一张“床”。
卡约斯躺着的草床很大,明显能容纳下两个人,在他醒来之前温德尔也并没有铺第二张床,这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但此时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去提。
温德尔的床离卡约斯的很远,靠着山洞的另一端墙壁。
他们心知肚明这点距离没有任何用处,山洞外风声吹动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不会对他们灵敏的感官造成任何干扰。
都阖上眼,谁也没出声。
温德尔知道卡约斯没有睡着,卡约斯知道温德尔也没睡,他们清楚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相对无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卡约斯只能看到一团黑暗在眼前膨胀,他已经很熟悉黑暗了,但眼前的黑暗却在涌动几下之后,缓缓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他有着温德尔的外形,有着温德尔的呼吸心跳,行动说话都像温德尔的风格。
但卡约斯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温德尔。
也许这只是假装成温德尔的雄虫,为了在狂暴状态的卡约斯手下活命而装出来的表象;也许是在温德尔死后,卡约斯在痛苦中变得精神失常而产生的幻象,真正的雄虫其实已经横尸在旁边。
又或许,这是卡约斯濒死前为自己创造的最后美梦。
在卡约斯看来,此时的温德尔就是这样一团模糊的黑色形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正的温德尔,还是一只伪装成温德尔的怪物。
温德尔怎么会是雄虫呢,卡约斯遇见过许多雄虫,没有一只是温德尔这样,没有一只像是温德尔。
他甚至说自己是【加勒德亚·里昂】,一个以虐待雌虫为乐而闻名的雄虫。
卡约斯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他的意识因为和“怪物”同处一室而迟迟拒绝入睡,在沉沦与清醒之间徘徊,静静地品味着浸透内心的恐惧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昏沉中,卡约斯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搭上自己的腰部,无声地停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温德尔?”他小声问,“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温德尔的声音温柔地说,“你发烧了,不是和你说过要好好对待自己的伤口?”
卡约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因为燥热而渗出了汗水,他还以为这是雨雾附着在皮肤上产生的黏腻水珠。
“你需要睡觉,不要再和我闹脾气了,能允许我哄你入睡吗?”温德尔的胸膛靠得近了些,卡约斯没有闻到任何雄虫信息素的气味,只有轻柔的草木气息,带着夜晚湿漉漉的冰冷水汽。
卡约斯把头抵在温德尔的胸口,嗓音沙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你。
带着熟悉暖意的手探进卡约斯的衣服内,顺着肌肉线条游走着,轻飘飘的麻痒蔓延上卡约斯的四肢感官,一点点刺痛。几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卡约斯给自己身上留下的青紫淤痕,手指在那里轻飘飘地画着圈,是无奈的责备,又像温柔的抚慰。
一滴不是汗水的东西悄然从卡约斯的太阳穴上划过。
“真的是你,温德尔,你回来了。”卡约斯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在意识昏沉浮沉的时候,他终于允许自己发出一声近似哽咽的轻咳。“你回来了。”
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温德尔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
“我一直在这里。”
……
卡约斯有一件没有告诉过任何虫族的事情。
他患有一种奇怪的病症。
也许是度过了一个没有虫族会将视线投向他的童年,只有严厉的宫廷教师和对他表达不满与失望时的雄父会注视他,长大之后,卡约斯发现其他虫族的视线会在他的身上造成刺痛。在失明后,这种情况随着感官系统的加强而更加明显。
这是他最讨厌的疼痛,一直尽可能地避免,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有的视线会更痛,有的视线造成的疼痛更轻。
被他奉命杀死的雌虫对他投以怨恨的眼神,就像用刀片在皮肤上剐蹭,一层一层将卡约斯剥皮抽筋,把他的内脏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雄虫的视线会带来最痛苦的感觉,尤其是带着恶意的刻意注视,像是过于强烈的灼烧,皮肤上的细胞在瞬间凋零,发出被杀死的痛哭,有时让他有种呕吐的冲动。
直到遇到温德尔。
一开始,他的视线和其他虫族一样都会带来痛意,根本没什么不同。
逐渐地,温德尔的视线不痛了,但卡约斯依旧可以通过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分辨这只亚雌,因为温德尔的视线是唯一让他感到皮肤被抚摸着的温柔存在,他会感到不满足,会感到虚无的渴意,唯独不会感到痛苦。
很奇怪,温德尔愿意主动让他疼,但他的视线却能抚平痛意。
在卡约斯以为温德尔死去后,所有的视线都加深了痛苦,包括自称温德尔的雄虫。来自雄虫视线的痛苦感受,让卡约斯内心的一部分拒绝相信这是温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