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长长的木牌,上面的刻度条边印着人类使用的数字,中间是一条长长的红色液柱,停在偏下方的某个数字边。
温德尔认出了这是一只温度计,但他过了一会儿才敢确定自己的读数没有出错。
根据这只温度计的数值显示,他们现在所处的地下空间温度是零下二十摄氏度。也就是说,让卡约斯感到燥热、露出虫纹并脱去上衣散热的温度,是零下二十度。
在温德尔的体感看来,地下的温度明明是偏高的,虽然没有卡约斯那样剧烈的反应,但他依旧认为这里很热,足以和虫族主星夏天最热的几个日子媲美。
虫族的气温衡量和人类不是一套体系,这温德尔当然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两者之间竟会差这么多。完全能冻死人类的零下低温,在虫族的感知中竟然如此燥热。
温德尔开始怀疑这只温度计的准确性。
木牌上指示温度的液柱只占一小部分,其余是一些复杂的雕花装饰,过于深重的刻痕让那些流畅精致的线条透出暗黑的气质。上面刻着的生物像是某种长了多于四条腿的动物,又像是一些体型巨大的昆虫。
温德尔仔细辨别着,却毫无头绪,他小心翼翼地把木牌取下来装进衣袋中。木牌的触感温润光滑,不是木头摸上去的感觉,而像是上面刷了一层厚厚的材质不明的亮油,让这件物品即使透露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也依旧完好无损,结实坚硬。
他们继续前进。
这个空间完全深埋在地下,空气却是流通着的,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地方只能称得上是有一点昏暗,就像是傍晚时分的亮度。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和光线充斥着整个空间,在感觉上与自然光极其相似。
升降梯的门口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镶嵌着透明的玻璃材质的东西充当墙壁,向外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土地。土壤干燥板结,呈现出一种骇人的冷灰色,像是尚未与水完全融合时的半湿水泥,深浅斑驳不一。远处,一些干枯的黑色倒伏在凸起土块上,萎缩成一小团无法辨别的形状。
温德尔注意到了土壤分布的形状,那是无数纵横的沟壑,标志着属于人类的农耕技术。而虫族的食物是实验室中用一种白色凝胶培养出来的,土壤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栽种园艺作物,与农业毫无关系。
温德尔的目光越过一道道田垄,扫过土壤的边界,在心中估量着这片田地的面积。
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果都用于栽培农作物,那么这片刻意开垦并被精心维护的土地可供养的人口绝对不只个位数。
温德尔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光线更稍微暗淡,温德尔眯了眯眼,调整了自己眼睛的进光量,才能更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地下铺好的精美砖石和足以以假乱真的植物让这里像是公园,但中间的喷泉和开阔的视野又让这里像一个小型广场。零零散散摆放的书架和沙发,却让这里的气氛更接近于室内的休息厅。
温德尔的目光被死死钉在最角落的位置。
这个区域非常割裂,几步之遥是漂亮的木质桌椅,上面还有精致的茶具以及落了厚厚灰尘的一摞书籍。但在接近角落的位置却竖着许多墓碑,沿着墙垣一字排开,几乎环绕着整个空间。
每座墓碑之后都放着一具竖起来的棺椁。
说是棺椁也不尽然,只是一些透明的长方形匣子,最上方做成类似于棺木的尖头设计,里面灌注着透明的粘稠液体。
之所以温德尔很确定这些是棺材,是因为在那些透明液体中漂浮着的,是一个个面容鲜活好似陷入沉睡的尸体。
因为有女性尸身的存在,所以温德尔有理由认为这些都是人类的尸体,至少并非虫族。墓碑上篆刻着的人类文字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同的姓名被以不同的字体刻在充当墓碑的片状石块上,每个名字之下都有一小段文字,用同样的字迹写就,但字号更小,温德尔不得不凑到墓碑跟前逐一去读那些文字。
脸上皱纹堆叠的老妇人的尸体前的墓碑写着:【沙发套封好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后的作品,再弄坏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高大但消瘦的男人的墓碑上则是:【该死的,我死了之后记得别给粮食作物再浇那么多水了,人类最后可别因为饿死而灭绝。】
面容平静祥和的老人:【实验心得都写在手稿里了,难过的时候多看看,不过别想我,想着干活。】
眉间有道深深刻痕的女人,表情定格在最严肃的那一刻:【你还没回来,我可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但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看到这个: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另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笑意,仿佛只是沉入一场美梦:【宝贝,坚持下去,我知道你很孤单,但最后的人类听起来就很酷不是吗。】
“你在发抖。”卡约斯不容置疑地拽住温德尔手腕,用力按了按,“你看到了什么。”
温德尔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
他把目光移向最后的一处墓碑,墓碑后面没有装满溶液的巨大器皿,有的只是一个摇椅,一具上半身完整的骨架躺在上面。因为摇椅长度不够,所以右边的脚掌和左边小腿以下的骨骼散落在地上。
这具失去生前面容的骨架前,墓碑上刻着两行简短的文字。
【欢迎诞生】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