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笑什么?”
我回答:“看出来间先生的审美了。”
他又问:“怎么说?”
我开玩笑:“如果我们这样去抢劫商场,就算不带头套,估计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的长相。”
“还是习惯了这种完全没有风格特点的长相。”他指着我为了搭配人设随手拿着的公文包:“看来风间你对青川正平这个身份适应的不错。”
在间先生脱口而出“风间”的那一刻,我承认我感觉到了陌生。被人叫了接近一年的“青川君”、“青川先生”、“正平”,我都快忘记我的本名是什么了。
“没办法,杂志社的任务持续时间太久了。”我扭了扭因为长期工作酸疼的脖子,“现在虽然任务已经结束了,但是我每天晚上做梦,还是会梦到那个讨厌的组长给我安排好多校对工作。”
“你倒是难得能凭自己的能力将罪行证据销毁到差不多的。”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准备好拿回自己的脸了吗?”
拿回自己的脸。
我心下微动。
和森先生约定的两年之期并没有几天了。我每天都会划过日历代表日期的字数,一点一滴积累着期待,期待着和他的约定之日的到来,我是想他的。
可是当间先生问我要不要拿回自己的脸的时候,我却突然生出了拒绝的想法,并且我为这个想法付出了行动。我对间先生摇摇头:“再给我一段时间吧。好不容易没有任务工作了,我想休息一下。”
他颔首:“也好,等你想换的时候再找我解除异能。”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顺着我的记忆溯洄过去。尽管我知道生命总有遗憾,可我依旧想站在二十三岁的岸边,去拉一把十三岁的自己。
我翻倒着记忆的胶卷,以青川正平的身份,从横滨那间小小的医馆开始,一路前行。我驶过荒野,踏过溪流,行走过每一处我流浪栖身的桥洞,打卡过我曾被人欺侮、被人打骂的地方。
我的绝望、惊惧、欣喜、痛苦,那些烙印在灵魂的情绪,被埋藏在了记忆中。而现在,我想要亲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些地方或还保持原样,或已发生巨变。人间世事,沧海桑田。我能以平静的心态再次回想起曾经的经历了,可同时,我又感动于十三岁的自己。他是以什么样的心境那么勇敢的坚持下来了呢?坚持到……他遇到了二十三岁的自己。
可能是生命的顽强不息。
或是执念。
亦或是爱。
最后,我站到了码头上。
那个将我从常暗岛载上陆的码头。
那个真正开启了我一生的码头。
我在码头上坐了一天一夜。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轮渡的剪影,看着天空中海鸥飞过。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海面就变成了粼粼碎银。
我去了上野父母的家,那对曾经短暂给予我温暖、又残忍收回的老夫妻。看着已经斑驳掉漆却无人修葺的门牌,我迟疑了许久,还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曾经也亲切叫过伯母的妇人。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在确认不认识我之后还是颤颤巍巍的为我打开了门。
我只谎称自己是附近社区做家政维修登记的。
她衰老的很明显,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当我走到堂室的时候,就在客厅正中央的位置看到了丈夫的黑白遗像。
“因为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丈夫又前不久脑溢血去世了。我觉得孤单,所以就将丈夫的遗像摆到客厅了。不好意思,冲撞到了你。”她寥寥数语道出了心酸。
“不,还请您节哀。”我低声对她说。
看吧,时光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也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无论是什么人,在时光面前,总是会被平等且残忍的对待。
我离开了上野家,并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村。
我见到了大仓口中那个可爱的姑娘芳子,她抱着孩子,温柔且耐心的教孩子说着五十音。她的丈夫是一个看起来很精干又很朴实的男人,当他们对视的时候,眼中就会闪现盈盈爱意。
我也看到了也许是大仓的家人为他立的坟墓。那坟墓不出意外是空的,可是在墓碑上却刻上了他是作为一个战士战死的字样。最后,我在他的墓碑上放了一束路边采的野花,又在花束中间放了一颗糖。
他曾给我两颗糖。一颗糖被我和森先生分着吃掉了,另一颗糖,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告诉他,他所惦念的人,都生活的很好。
我依旧是一个很幼稚的人,执着于这种也许在别人看起来是莫名其妙、但在我自己看来是则会是非常有意义的行为。尽管我不想探究那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或许也只是无所谓的仪式感罢了。
可能芳子有一天也会来给大仓扫墓。到那个时候,她说不定还会好奇谁给大仓的墓前摆放了这么一束一点都不庄重的花束。
我一点一点补齐着记忆中的缺憾,并在这其中体验着世间的一切,或欣喜、或感动,或怅然,或失落。即使只是短暂的和陌生人构筑起联系,即使那只是双方生命中一个再不起眼的过客,我仍愿意认真对待,并享受这段缘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领悟到了一个道理——人终究是由记忆和情感组成的复杂动物。
在身体沉浸于现实的劳碌和匆忙之中、灵魂同样也浸润于感念的时候——蓦然回首,就会发现,其实人活一世,或许根本不用活得太过于清晰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