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静静地,或立在院里,望着花圃出神,或坐在桌边,头埋在书里,微风吹起紫色袖摆,手腕细的像要断掉。
皇帝却越发喜欢她的清雅,还特意配合她的喜好。
那几年很得宠,没人敢惹,生活平静,只是眉间总是带着一丝散不去的愁苦。她在痛着些什么,今生的裴萝很清楚,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绕过开阔的白玉石广场,马车慢悠悠进入内院,接待的人已在入口处等候多时。
马车停下,小太监过来放好脚凳,裴萝从车上下来。
面纱放于随身携带的小包内,素发净面,不施脂粉,如一枝亭亭清荷。
眼前两位她皆认得,一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太监总管薛涛,一位是皇后身边的大嬷嬷,名作若欢,都是忠心不二的人。
薛涛身宽体胖,白面带笑,深蓝色的太监服上绣有彩蟒,若欢面目虽年轻,不压岁月痕迹,着浅紫色衣裙,头上戴有华丽金玉,攥着双手,表情郑重。
裴萝已不是宫内人,自然不必像前世那样行宫礼,因此微微俯身,姑且算作礼仪,也颇有些江湖人的不懂规矩,如此以免两位人精起疑。
薛涛微笑,带她去清心殿觐见。
阿貍站在院中等待,裴萝跟随薛涛踏进殿门,入内殿一直往前走。
远远的龙涎清幽,她的目光定格在前方,背影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色绣龙纹衣袍整齐而肃穆,黑发以盘龙玉冠束起,缓缓转身,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正是她前世的丈夫,皇帝萧止。
裴萝垂下眸,低头行礼:“民女裴萝,拜见皇上。”
是抚肩礼,灵医谷传统,见贵客时所用的礼仪。
萧止道:“裴姑娘,随朕去看看皇后吧!”
“是。”
裴萝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殿,去往皇后所在的重华殿。
低垂的视线里,是萧止玄色的衣服下摆,随着人的动作轻微晃动,也无端染上几分人的威严气势。沿路是高耸的宫墙,蓝天只有眼前的一块,再远的地方被墙遮挡,怎么也看不见了。
那时候她是他的妃子,不能踏出宫门,天天困在宫墙之下,而今生她是个江湖来的流亡客,什么都没有却有自由,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在这宫内留下任何痕迹。
想到这里,心间轻松。
大约百十步后,到了。
还未进门,就有浓烈的药味飘出来,裴萝皱起眉头。
这药下的量极重,分明是吊命用的。
在她的记忆里,萧止与百里慧是少年夫妻,情意甚笃,百里慧此人也宽和,一直以来身体都不错,至少前世宫变时,都还好好地陪着萧止,却不知道为什么今生有了灾。
阿貍作为男客,不被允许进入,跟随小太监去偏殿准备留宿的房间。
掀开紫色浓雾般的重重帘幔,裴萝见到床上的人。
面目惨白,印堂却隐隐发出青黑色,眼睛紧闭,脸颊凹陷,整个人像是被吸干精气,透着一股子衰败。
身后萧止叹了一口气,去了院外。
裴萝心里基本有数,中毒,现在只看到底是什么毒能让满宫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以至于皇帝千里迢迢求助老师,以及究竟是谁下的毒。
太医的药单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缺了最关键的解药,解不了毒,但确实可以护住心脉,裴萝命宫人先照常煎服,坐下切脉,脉象极其微弱。
拿起针在百里慧指肚上扎了一下,渗出的血发黑,隐隐泛着金光。
若欢满脸担忧。
裴萝盯着那滴黑中泛金的血,拿过手帕将百里慧指尖的血擦掉交给宫人,温声道:“还来得及,有救。”
拿出一颗清心丸给皇后服下,暂压毒性。
“解毒需要时间,姑姑莫急。”
走出内室,萧止背着双手立在廊下,听见脚步声,转头朝她看过来:“太医署言此毒罕见,毫无头绪,姑娘可弄清楚?”
面前女子与他对视了一瞬,恭敬又谦卑地低下头,道:“皇上请放心,此毒虽烈,然有法可解,我这就给老师写信,派人送解药来,皇后娘娘不会有事。”
萧止心下稍宁,盯着眼前女子,乌发浓密,却只有一根簪子绾发,不知为何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于她耳畔簪上一朵兰花,或许更衬。
他一瞬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道:“有劳裴姑娘,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
萧止离开的背影与遥远记忆里那个重合,她不觉多看了一眼。
偏巧他回头,裴萝急忙移开视线,返身回殿。
至晚间时分,百里慧虽没醒,脉象却明显稳了些。这半天,飞鸽传书之后,除了去看百里慧,其余时间都在一旁监测药剂,翻看自己带来的医书。
入了夜回安排好的房间,烛火通明,仍在翻药典。
此毒为金乌坠,慢性毒,中此毒者,五脏如焚,渐至枯竭,血液会泛金色,视为征兆,直到血液彻底变成黑色,回天乏术。老师极擅长用毒,因此她对世间诸毒及其解法都有所涉猎,此毒罕见,解毒需要的解药曦微露,更是珍贵,千金难求。
所以金乌坠会出现在森严的皇宫里令她不解,毕竟究竟是谁会对皇后有这么大的仇恨?
敲门声响,裴萝闻见一股清香,从书里抬起头,是阿貍。
三年前,她刚刚拜入老师门下不久,一次天灾导致北原大旱,尸骨连绵千里,她和师兄在死人堆里捞出个气若游丝皮包骨的男孩,给了他一口水,后来就一直带在身边。
男孩名阿貍,十一岁,父母姊妹俱亡,便认了她做姐姐,从此为彼此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