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兆良还记得刚才田镜被自己碰到伤口时竖起浑身尖刺,满眼防备的模样,断不会相信他的话,何况:“你说过,你和我分手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毫不在意,这件事……是开端,也是症结。”他闭上眼睛,抬手抹了一把脸,“我没有奢望了,我那么坏,你怎么可能就这么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田镜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手心的痛感让他回神,他在盛兆良话音刚落的这几秒空档里,避无可避地面对着自己指甲嵌痛掌心时漏出的几缕清醒,他显然不愿意听到盛兆良当着他的面宣称放弃。
“我没有奢望了,我不会像之前那样,偷偷在心里计算,你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我没办法计算了,因为你有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盛兆良说到这里,喉咙又涌起一阵酸楚,他吞咽下去,继续说,“但我会等着你的,哪怕有一丝可能,你会愿意再喜欢我一次,就值得我等一辈子。”
田镜松开了掌心。
他贪心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贪心,他恨盛兆良,没办法面对盛兆良,如果再跟盛兆良在一起,就像他眼睛上的那条疤一样,一旦被触及便会打开回忆开关,让他想起他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独自走在远离放学人潮的僻静处,爆破声和锐痛从天而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无助和疼,并且比所有无关紧要的路人都要晚知道,自己是被欺凌的对象,那是更严重的二次伤害,碾压他小心翼翼藏在肥胖身体里的自尊心。
盛兆良也曾经在他无助的时候,疼的时候,又伸出脚踩碎他的自尊的,消磨他的爱,如果还回去,他觉得对不起自己。
然而恨有一万个理由,爱却是没有的。
盛兆良湿润的眼睛,那样深情地望着他,说会等他一辈子,这让他安心。
他太贪心了。
“谢谢你借给我浴室,谢谢你的毛巾,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田镜。”盛兆良想要拉一下田镜的手,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但是也请你,别就这么把我给忘了。”他苦笑了一下,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算就这么离开。
“盛兆良。”田镜突然出声,盛兆良回过头,眼中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讶。
“如果我,我……”田镜的怯懦又回来了,他有一瞬间很担心说出接下来的话会让盛兆良的诺言失效,但随即想那又如何,他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心,把手掌又握了起来。
“如果我根本不值得你回头呢?”
盛兆良疑惑地转过身,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什么?”
“这本来用不着跟你说的。”田镜移开目光,盯着地毯的花纹,模样很虚,语气却轻巧,“《24夜》开机之前,我去见了丁乐一家人。”
“丁乐?”
“去年我们拍《贺徊》的时候,那个被郁溯的马踩断了腿的小姑娘。”
盛兆良意识到田镜要跟他说的话会超出他能有的一切预料,他转过身来,等田镜继续。
田镜想起了丁乐坐在轮椅里,跟着手机里的音乐唱歌,窗外是疏阔的竹海,少女纯洁的眼神和乐观的歌喉给了他动力,让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只怀抱仇恨的狭隘之人。
“当时资方赔了一笔钱给丁乐家,剧组里也做了捐款,我们便离开那里了,心安理得地,认为钱能解决一切……但是丁乐可能要一辈子都生活在轮椅上了,没有人去想这个,逃避去想这个。”田镜把目光从地毯移到盛兆良脸上,“尤其是郁溯。”
盛兆良瞳仁颤动,如果不是田镜提醒,他已然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愤怒,那是他拍电影以来遇到过的最大的事故,像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的神经,让他抛弃了他不喜欢的剧组,也抛弃了当时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的田镜。
也想抛弃掉那个因为他们而受伤,毁掉了后半辈子的女孩。
田镜看到盛兆良的眼中隐痛浮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一瞬的不忍,但继续道:“郁溯当时说他会负责所有医疗费用,但最后也只是和剧组一起捐了款而已,他至始至终都没打算对这件事负起责任,包括当时有一台远景机位拍摄下来的画面,郁溯除了自我保护以外什么行动都没有采取,而这些料,投给哪里都好,完全可以造个头条。”
盛兆良看着田镜:“你想做什么?”
“我要毁掉郁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的名声和权利,我要毁掉它们。”田镜说得平淡,没有一丝咬牙切齿,可见已经深思熟虑了很多次,“盛兆良,我敢肯定这些只是开始,郁溯永无翻身之日才是我的目标,你现在要么阻止我要么……”
“我不会阻止你的。”盛兆良打断他的话后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你真的是个傻瓜。”盛兆良在他耳边轻声说。
“什么意思?”田镜想推开盛兆良,他一点儿都不信盛兆良听了这话会反应平淡,但盛兆良纹丝不动,紧紧箍着他,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我怎么可能对你受的伤无动于衷?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想要以牙还牙就觉得你不值得回头?我……我那么爱你,我说过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盛兆良?”
“田镜,你拍了三个月的戏,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吧?”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盛兆良终于放开他,“也许真正能让你好起来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虽然还是像个傻瓜,但……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