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说:“我在城里城外、大庙小庙逛,也没见啥新奇精致的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瓷没处放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
探春说:“谁要这些。就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得不得了,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
宝玉笑着说:“原来要这个。这不值啥,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
探春说:“小厮们知道啥。你拣那朴素不俗气、直爽不笨拙的,这些东西,你多多地给我带些来。我还像上回的鞋给你做一双,比那一双还下功夫,咋样呢?”
宝玉笑着说:“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高兴,问是谁做的。我哪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啥,半天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得不得了:‘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做这些东西!’”
探春一听,登时沉下脸来,说:“这话糊涂到啥地步!我咋是该做鞋的人呢?环儿难道没有份儿,没人给他做?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抱怨这些话干啥!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做一双半双,爱给哪个哥哥弟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白气。”
宝玉听了,点头笑着说:“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法了。”
探春一听,更来气了,把头一扭,说:“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法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我也不知道啥偏的庶的。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像了!还有笑话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玩意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
正说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丢下别人,且说梯己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
说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
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便知她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她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
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她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她。”
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外头去。
宝玉道:“我就来。”
说毕,等他二人去远了,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
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
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她哭道是: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听了不觉痴倒。
不知道后面会咋样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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