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哪够,我听他说,人家都是几百万几百万地砸。总之,这钱不知道塞谁的牙缝去了,他去公司想见女神一面,保安把他赶出来,回来就碰上要债的。”
余妈妈放下电话走过来,“小朋友们,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转头对丈夫说:“刚才有人联系我做半个月家政,我上午在店里,下午到他们家去,每周去两次。”
三个孩子屁颠屁颠跑到桌上等开饭,七嘴八舌地夸菜好吃,把余妈妈夸得心花怒放。余爸爸还在跟严家栋谈心,给他夹菜盛汤,饭吃了一半,他的情绪明显好转,也能结结巴巴地说话了。
他从进了门之后就一直低头搓着两只手,不敢直视人,此时擡起头,余小鱼才发现其实他样貌很清秀,但脸上带着一股不自信的神态,显得精神萎靡。
“我,我错了,我,我不该跳下去,跳,跳下去砸到人,不好。”
差点被砸到的梁斯宇给他倒了杯橙汁:“就是嘛!钱可以一点一点还,办法总比困难多。你是从哪找到他们借钱的?”
严家栋掏出手机,也不避讳旁人,在银行软件里输了密码,熟练地点进一个理财产品,跳转到一个网站。
网站的图标是一条长翅膀的黑龙,页面信息很少。
“探骊网?”
楚晏想起来了,“白沙湾地铁7号口就有他们广告,p2p融资平台,利率那幺高,一看就是骗人的。”
这幺一说,余小鱼也有印象,在好几个地铁站里都见到过。
根据严家栋的描述,这个网站一边用高利率吸引人存钱,一边给有资金困难的人低门槛放贷。
“微信群,群里,很多中学生。追星,打游戏,赌博,去,去酒吧。”
他起初也不太敢借,先从几千、几万开始,结果发现砸钱应援就是无底洞,最后越借越多。第一个月还不上,客服说可以找另一个资金池借,只是利率更高,借完了第二个月又还不上,于是他又换了个资金池借。到了第六个月,本利加在一起翻倍了,50万变成了100万,债主找上门来,把他的出租屋砸得稀烂,扬言不给钱就剁手指头,或者对簿公堂。
“这幺高的利息,法律不认吧?”余小鱼不确定地问。
楚晏思忖道:“他说的资金池,可以看做和个人签订的契约,是灰色地带,以前有过这种案例,个人最多判几年就出来了,很多没文化、爱贪小便宜的客户自己心虚,不敢上法院,吃了大亏。而且我看,这些催债的未必是债主请来的,可能网站就有这幺个操作,骗人借高利贷,然后自己养打手,专治各种不服。”
余小鱼又看了眼严家栋的银行软件,是银城市辖区里一个小县城的村镇银行。但严家栋又说,他微信群里的朋友是从银城银行看到这个理财产品的,那可是大银行。
“你们群呢?”
“传,传播不良信息,被封了。”
余小鱼和楚晏面面相觑,料想这些借贷者素质都不高。
这个网和大银行有合作,而且能在这幺多地铁站做广告,想必管理者有钱有人脉。
“我,我再也不借了,不借了。”严家栋想起那群要债的,放下手机,后怕地抱住头。
手机屏四分五裂,背景是他女神,余小鱼也没见过,就觉得确实清纯漂亮。
“这是?”
严家栋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而羞涩的表情:“小悦悦。”
余小鱼、楚晏、梁斯宇被肉麻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吃完饭,楚晏和梁斯宇要去滨江公园坐摩天轮,余国海开车把严家栋送回工地。
他像是在风霜刀剑中终于感受到了人情温暖,发誓不会跳楼了,要重新做人。十六岁的孩子,举目无亲,水泥砖缝中讨生计,看着怪可怜的,但旁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国庆节后,江潜愈加忙碌。
余小鱼发现他有时候打电话会避开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她问了一次,他只说是私事,但她耳朵尖,在外头听到几个公司里的人名,什幺赵柏盛,邓丰,还有他父亲江铄。
大概是不能跟她透露的机密。
这种忙碌的后果就是她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天,江潜告诉她别的组缺人,让她跟沈总出差。
沈总就是沈颐宁。
实习生们头一个月进公司,搞了个颜值评比,大家共同认为,沈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沈颐宁的美,是那种江南水乡氤氲出来的气质,如周南汉广,如月出陈丘。男实习生们是这幺看的:倘若一个绝代佳人年过不惑还没结婚,她会缺少一些母性光辉,但如果这个人是沈颐宁,那幺她最好单身到一百岁。
平时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喊她沈总,毕竟人家大学毕业后在秘书办当门面,后来转到投行部,拿下了几个上市公司大单,直接让恒中证券跻身一流券商行列,可以说是大恩人了。
余小鱼有时会问江潜一些关于谈项目技巧的问题,他拿不准的地方会说:“你有机会去问沈总。”
这下就有个大好良机。但她在江潜身边待惯了,突然叫她跟别人学习,还真有些不习惯。
江潜看出她的顾虑,对她说:“小鱼,我看你挺喜欢出差的,以后如果想从事前台工作,沈总能教的比我多,她人很好,你有什幺问题都可以问她。”
余小鱼明白,“人很好”在职场上是一个泛述,员工不干坏事、没有坏心、温和待人,就叫做人很好了。
江潜的态度很坚决,下班前当着她的面给沈颐宁打了电话,恳请她照顾实习生,言辞客气异常,几乎在托孤。
余小鱼背着书包走到门口,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回头期期艾艾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