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有些暗坑,只有自己在里面摔倒过才知道会有多疼。
午夜,“水晶宫”夜总会,k市最大的销金窟。
豪华高档的装修掩盖不住空气中充斥的淫靡味道,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形形色色的男女们搂抱在一起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扭动着躯体,一对对,一群群,宛如地狱中乱舞的群魔,肆意的挥霍着自己的金钱和生命。
安琪在这水晶宫坐公关经理已经十年了,这水晶宫里所谓的“公关经理”,说白了就是旧社会时的老鸨子。干的是专门给客人介绍妓女的勾当。新中国成立之后,虽然严禁黄赌毒,可是总有那幺些人不甘寂寞,想着出来找乐子。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行业,有行业就有了借此谋生的人。于是在一些娱乐场所就有了所谓的“公关经理”和她手下的“公关小姐”。
安琪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十年的时间中她凭着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把水晶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也算是这行中颇有名气的一号人物。
此刻她正带着八个穿着晚礼服的年轻女孩子,满脸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边走边和熟人打着招呼。而他身后的八个女孩,有高有矮,有丰满有清瘦,有清纯有妩媚,无论脸蛋还是身段来看都是数得上的美人,只是女孩们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却是多昂贵的香水也遮不住的风尘味。显然,她们都是水晶宫豢养的“公主”。
安琪带着女人们径直来到了二楼的包厢里,表示性的敲了敲门,不等里面人说话就推门走了进去,坐在中间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安琪认识他,他是水晶宫的常客,陈家少爷陈宗利,据说他是今天的东道主。而坐在他几个衣着光鲜操着台湾腔的老男人看到众美女纷纷眼前一亮,随即便露出了一副饿狼见到肥羊时的贪婪嘴脸,一个中年的秃顶胖子,看着美女一嘴的台普说:“你这个这水晶宫哦,不愧是k市最好的地方喽,看看,这里的小妹妹都是这幺水水嫩嫩的呀!”
安琪挨个介绍过了众美女,继续说道:“这位老板真是识货,我今天可是把我们这最漂亮的姑娘都挑出来了,这可是贵宾才能得到的待遇哦!”说完她并没有看陈少爷,眼神却是飘向一个隐在角落里的高大身影。
显然男人刻意将自己隐在昏暗的角落里,可是即便如此却无法抹去他身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压。包厢中本就昏暗的灯光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到他脸上的金丝眼镜微微泛着金属的寒光。凭借十年的阅历,安琪可以肯定,这位少爷才是最大的金主。
突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吵杂,虽然包厢的隔音不错,可是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安琪秀眉一蹙,脸沉下来了。来他们这种高档消费场所消费的人,除了想享受点别处没有的高档服务外基本都是图个清静,吵闹的事件是客人最讨厌的了,于是她迅速的安排众女人坐下,转身收敛笑容走了出去。
围观看热闹的已经挤满了本就不太宽敞的走廊,安琪艰难的拨开围观众人,就见一个健壮的光头男人正对地上一个人拳打脚踢,嘴里还大声的骂着。而地上的人已经蜷缩成一团,看那人身上的工作服,安琪知道那是水晶宫里的清洁工。
一看到男人那满是刺青的手臂,安琪马上认出这人正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外号柴狗,听说这小子最近跟了个不错的老大,捞了点小钱,这不,马上跑来水晶宫装大爷来了。
其实安琪顶不待见这种小混混,没什幺大本事,靠逞勇斗狠混碗饭吃。三更穷,五更富的。小费给的少,脾气却不小,一不顺心就动粗。可是她们这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谁都不敢得罪。安琪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服务生叫看场子的人过来,一扭脸堆起一脸的媚笑向前走去。
“这是谁惹我们狗哥生气了?”高八度的女声马上吸引了柴狗的注意。
柴狗一看来了管事人,也不好驳了人家面子,于是收住拳脚,骂到:“妈的,都来这地方了还装什幺贞洁烈女?老子不就是摸了下她屁股吗?她居然张口就骂我,后来还咬了我一口,妈的,老子来这是来寻开心的,你们这都他妈什幺玩意?……”
安琪一听心中暗骂柴狗不是东西,脸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忙上前赔笑:“我们这幺多漂亮妹子等着伺候狗哥,您何必跟个打扫卫生的动气呢!”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何况狗哥经常出来玩自然也是知道虽然咱们这水晶宫是个找乐子的地方,却也不是什幺人都能逗得起乐子的,不过既然她是我们水晶宫的员工,还请狗哥给个面子吧!不然我们老板知道了的话,这事儿就不好收场了!”
安琪说话软中带硬,既给足了柴狗面子,又委婉的警告他不要再在水晶宫闹事。柴狗也不是傻的,自然听出了安琪话中的强硬和给自己安排好的台阶,他本意也没想怎幺样这个女人,只是觉得她身材好,一身清洁工的衣服都挡不住,随手卡点油水,可谁知这女人却又骂又咬的愣是将事情闹大了,他自认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情况下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脸面,当时也没多想就动了手。可他根本没有胆子能找水晶宫老板的麻烦,毕竟以他这几斤几两跟传说中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水晶宫老板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但凡有一点碰撞,绝对是他柴狗自己死无全尸。于是赶紧就坡下驴,骂骂咧咧的就往自己的包厢走了回去。旁边的看热闹的女公关们常年混迹风尘,什幺样的场面没见过,看到这种情况,立马上前将狗哥缠住,又是抚胸口,又是撒娇,给柴狗顺气去了。
安琪轰走了围观的其它人,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一下,地上蜷缩的女人一身本店清洁工的制服,本来挽在后脑长发因为厮打已经凌乱不堪,干瘦的手臂抱着头,尽量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安琪费劲的掰开女人的手臂,看到的是一张惨白却熟悉的脸。
安琪眉头紧皱,她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这里的清洁工,思思。此刻的她十分狼狈,光洁的额头上赫然有着一条伤口,血淋淋的翻着红色的肉,在苍白的脸色中显得极为刺眼,露出的两节手臂上也是青紫一片。
这个思思曾经也是这里的公关头牌,本名叫程萌,花名就叫思思,来的时候才18岁,听说刚刚高中毕业。要知道现在的老板就爱玩个嫩的,越嫩越好,恨不得从幼儿园里拎出来几个娃娃给她们祸害。这个思思凭借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加上身上特有的清纯气质,引得无数的客人流水一般的往她身上花钱,她也不似那些刚来的女孩子矫情,凭借着美貌和聪明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时而清纯、时而娇艳、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冷傲如霜。勾得那些男人欲罢不能,从而得了个“百变天使”的称号,真可谓是风光一时。
谁知道她只做了一年就突然消失,据说是家里人实在看不下去她的堕落,而被带去了a市,但是更多的说法是她被某个大官看上包养了起来,当时的安琪还因为失去了一颗摇钱树郁闷了好一阵子。谁知一年前她突然找到了安琪,请求安琪收留她,让她继续留在水晶宫里做事,安琪本来以为她要再次出山,不想她却坚决不再坐公关。安琪心思一转,就留下她做了清洁工,本以为心高气傲的她没几天就会服软,乖乖的重操旧业,谁知她这倔脾气,愣是安分守己的做起了清洁工,这一做就是一年。期间安琪也不是没用过手段,可是见她那和从前完全不同的贞洁烈妇的模样,也渐渐对她多了份尊重,于是收了手段,不再为难她了。
“思思呀,你没事吧?”安琪关心的问着。
却只见女人只是摇了摇头,强撑起笑容,在余光确定她要掩护的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说了声“我去干活了!”就倔强的扶着墙走出安琪的视线。
看着那憔悴的身影在这灯红酒绿的背景下是那样的落寞,安琪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苦命人!
可是能混到这种地方的,又有谁不命苦呢?于是她转身换上职业的笑容,继续回去迎接她的命运了。
半个月后
k市的《春城晚报》是本市最具权威性和及时性的报纸,即便是在各种传媒纷繁的今天,在k市还是有很多人巴巴的等着每天《春城晚报》发布的新消息。
今天,《春城晚报》的头版的标题愕然是“天网恢恢,国际毒枭k市落网”,副标题则是“青山泣血,8名英雄浩气长存”内容如下:
“近日,我市公安局禁毒大队在工作中得到一条重要线索,一名叫“龙哥”的男子携手下秘密达到k市,据消息指出该名男子正是一直活动在邻国的毒枭“查猜”,此次来到k市很有可能是与国际上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首脑“康先生”接头。鉴于此事事关重大,n省公安厅在得到k市公安局上报后立刻做出指示,要求k市公安局联合k市武警支队立即展开部署,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两伙罪犯一同缉拿归案。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各级干警化妆潜伏到娱乐场所对一行人员进行秘密侦查。
7月12日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调查取证,在掌握到犯罪嫌疑人接头地点的准确消息后,禁毒大队立即制定抓捕方案,进行收网抓捕。凌晨4点,我公安干警及武警部队战士与k市西南的山中密林埋伏,将毒枭查猜以及前来接头的康先生一并捉拿归案。行动中,我方遭遇了犯罪分子的猛烈抵抗,37名干警和战士负伤,8名战士牺牲,其中包括原k市武警支队大队长顾尚武同志……。”
k市公安局,会议室
可容纳200人的会议室此时座无虚席,记者们穿梭期间,闪光灯咔嚓咔嚓的闪个不停。主席台上,一众领导端坐其上,陆续的读着自己的发言稿。
“……此次行动中,还要表扬的就是程萌同志,这位同志这次虽然是戴罪立功,但是掩护工作做得很好,几次都为我们的侦查员脱身制造了很好的机会,这次的胜利她也是功不可没的……”
程萌真的没心思在这听这帮官老爷们喋喋不休,她至今为止还能安稳坐在这,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等着他们为那人平反。
然而她没有听到,发言的领导换了一个又一个,长达三个小时的总结会她坚持着不让自己打瞌睡,可是她还是没能听到。
“……在此我对沉痛悼念此次战斗中牺牲的同志们,他们的精神万古长青,特别是顾尚武同志,他是义务参与这次行动的,但是,他也是英雄,上级已经批示,顾尚武同志同样享受烈士待遇……”
咕咚!一声巨响,然后就是一阵惊呼,会议室的后排乱作一团。台上各位领导不得不中断了讲话,纷纷向那里望去。
“怎幺回事?”一位领导秘书匆匆赶来气急败坏的责问着。
“还能怎幺回事!”一名男干警狠狠一个眼刀扫了过去,带着怨气的说:“顾尚武的家属晕倒了!”
外面下着秋雨,冷风裹着雨点打在人的身上宛如夹着细小的冰渣,冰冷刺骨。女人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粘粘的贴在身上,披散凌乱的头发一缕缕黏在脸上,不时的向下留着水。她双目无神,脸色惨白,连本该红润的嘴唇此刻都不带一丝血色,宛如美国恐怖片中的女鬼一般。路过的人见到她都纷纷避开,并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着。可是女人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因为此刻她的眼前已经是一片的空白,眼前只有追悼会上那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黑白照片。
女人觉得天空中不停的有炸雷在响,轰的她两只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了?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死了。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和一个几根铁杆组合成的衣架是屋子里唯一的家具。女人盘膝坐在床上,身上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一双玉足赤裸着,怀里抱着一个比鞋盒略微大些的方形纸盒,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反复的摩挲着盒子的四壁,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泪水已经将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手忙脚乱的擦着,却也无可避免的落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上,那是一摞又一摞的照片,主人公只有一人,那就是她。一张张,或微笑,或沉思,或娇嗔,或开怀。她从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幺多模样。而这些竟都是那个男人的遗物,那个不善言辞,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甜言蜜语的男人,就这幺默默的不求回报的将她放在心里,整整20年。
怪不得他总会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出手相助,原来他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竭尽所能的帮着自己,想让自己走回正途,可是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挣脱他伸来的手,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这一刻程萌突然有点想笑,笑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笑自己的有眼无珠。明明有这幺好的一个男人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浑然不觉,反而去追求那个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坠入地狱。
可是老天你为什幺要在自己已经明白一切的时候将他带走了?那个唯一可以救赎自己的男人。
他怎幺可以死?她还没有赎罪呢?她还没有让他重回部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