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老正在颂远斋中候着,见到牧真居然率先表了歉意:“阿真,为师出关晚了。你们明早启程,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两人在桌前坐下,旃檀扇板上早备好挂着热气儿的桂枝露。
牧真据礼先饮一道,方才开门见山:“师父,您身体究竟出了何事。五师兄他屡屡道出危言,却不愿与我细说。”
月眉老一愣,笑了起来:“你五师兄的话,听听就得了。为师身体无有大患,不过昔年炼就月缺棋时一着不慎落下的病根罢了。”
“但五师兄……”
“为师明白。”月眉老话锋一转,了然于心道,“你们一直不对付,便是思危一直觉得那粒白子应当归他,为师却给了你罢。”
他颇有深意地看牧真:“但这件事,在你出生前就已定了。这粒棋子等你百年,是它选择了你。”
牧真一顿,不自觉屏住呼吸。
“你可还记得圣阙的南斗预言。那其是应你炼化白子而生。”月眉老淡定道,“命定之子归位,九天斗转星移,唯此方得一线生机。”
牧真恍然。
“但关于月缺棋的一切,你们定要守口。此事至秘,不足为外人道。”
听着月眉老的告诫,苍厘却想,七年前,南斗预言所出之期,几与牧真入峰闭关之日相差无几。若说炼化白子与诅咒之事毫无关联,他当然是不信的。但这其中,月眉老扮了个什么角色,他一时半会也猜不太透。
毕竟人人都有秘密。
苍厘暗道,再过不久你们就会知道,我八成应了北斗预言里的点火人。
北斗预言先于南斗预言而出,为圣阙不宣之秘。那星象道是天降黑星,移山填海。灭世真火,水中重燃。
此象势极汹汹,暗喻神族势力颠覆。圣阙对此很是忌讳,曾暗中派人调查,尤将祖洲的沧浪川列为重中之重。
毕竟那是龙神诞生之所,一切起始与根源之地。
但那时候,神族并未发现蹊跷。好在不久之后,南斗预言随之而出。圣阙中人将两则对应象位放在一起琢磨,自觉寻到一条生路。
那生路所指,正是百年一遇的破晓之星,牧真。
这厢月眉老不再废话,吩咐完毕,起身去探牧真脉象。
探察之下,月眉老神色有异。他探了牧真,又去探苍厘。而后宣布:“有两件事要说。”
“第一,星辰誓言的约束消失了。看来你二人约定之誓已经达成。”
当初二人约定:苍厘不得向第三人诉说离魂之事,而牧真要助力他赢得比赛进入圣阙。
虽然说苍厘还没真的登天,现在也算临门一脚大差不差。但缄口离魂之事明明是件长久之计,应至苍厘完全失去表达能力才算终止。
牧真眼神有一点慌乱。苍厘知道,达成这种凭心而立的誓言有两种途径。要么是现实中所定之事真正达成;要么是对对方的信任超越现实,形成不可违抗的愿力,对所定之事产生超现实的束缚,从而一定达成。即生出“未有誓言,定达约定”的双赢效果。
如此说来,不止是牧真打心眼里信了自己不会说出去。连自己也彻底信了在他的帮助下最后可以登天。
因为誓言由牧真所定,苍厘后续没有特意关注,并不知道约束何时散了。再看牧真那样子,分明也是没有管顾,不清不楚。
“第二,阿真的诅咒解了。”一言既出,月眉老神色激动遏制不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头子长眉高挑,絮絮解释了一堆可能。苍厘由此猜测,诅咒解除可能是塔中缝补魂魄造成的影响。
他魂中源自上古的龙火烧灼毒伤、缝合灵躯的同时,也算永久留存在牧真魂中。故而得以比较彻底,而非先前间接制约的方式中和了牧真体内与外界相斥的磁场暴流。
“无论如何,诅咒根除,你们两人可算是解绑了。”月眉老自己开心,也真诚替他俩开心。
苍厘心中无由一空,却跟着笑道:“好事成双。圣灵子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牧真面上殊无喜色。只凝眉不语,似有所思。
月眉老见人迟疑,又是一番嘱托。说着说着,瞥见苍厘身后的云匣,眉目一敛,似有所感。却是道有话要单独与牧真说。
宝贝徒弟即将远行,多说几句私密话可以理解。
苍厘不以为意,继续喝茶吃点心。一块桂心酥还没下肚,脑子里竟响起内室中师徒两个的谈话声。他想是牧真无意触及契约之故,但也没做声提醒,干脆就着茶点听了。
月眉老不遮不掩,直接同牧真道:“你未来可能会害于此剑。”
说着开始担忧这隐约的不祥之兆,遂建议:“登天前能将剑毁去最好。不如就由为师出手,替你免去一祸。”
牧真愣了愣,却是拒绝了:“此剑将将成型,作为贺礼不好毁去。师父安心,我定会万分留神。”
“糊涂。”月眉老斥道,“为师这里有许多宝贝,再赔苍小友一样就好。”
“不一样。这柄剑不同,不是随便能赔的。”牧真倔强道,“这是我送他的。”
内室一时陷入沉默。
师徒二人各执一词,月眉老终究拗不过牧真,只能转圜着寻了一方石奁来,道:“这是一对桂脑子母佩。你带母佩,苍小友带子佩。切记,两佩皆不可远身。或可化去此煞。”
牧真记下了。
回座后,三人均面色如常。月眉老郑重推出一双木佩:“明日登天老夫是去不了了。随赠你们一副桂花佩,消灾辟邪,最好一直贴身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