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傻看着苍厘,恍然不觉方才发生何事,只呆呆道:“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一直没法证明而已。”苍厘坐在他一边,“我知道你有苦衷,方便说说吗?”
齐逍沉默片刻,明白再瞒无意义,索性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你初见我那时,我已经被齐相宇害了。他是真的想杀我,但在家里不敢动手。去贡林渡的路上,他寻到机会,一刀捅穿我心脏,连章子也毁了,一并丢进河里。”
“我给无影虫抬进将军墓,要被吃掉的当口,我想到了阿妈,忽然觉得不能死在那里。我就跳起来打翻了棺材。卫狁吞噬我,我反过去吞噬他,最后我们的意识相融。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从河底爬上来后,便忘了自己是谁。”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能见光,也不辨方向。那群虫子喜欢撵我,我只能在夜里乱跑。我不能靠近活人,离得近了会忍不住吸食生气。为了遏制害人的冲动,我必须不停进食。”
苍厘有点吃惊,“这么说,你们现在是一个人了?”
齐逍想了想,“吞噬停止后,卫狁都在昏睡。除非我濒死或是昏迷,他才会接管身体。一旦摆脱危险,他就再次沉睡,将身体还给我。”
苍厘恍然,“怪不得刚才你脊柱断了还能动。”
“嗯,卫狁会用死气迅速修复身体。这是他身为僵尸保持肉体不毁的能力。所以我算是半个死人。”
“算不死之人。”雲偶听明白了,当即学着两人说话的口吻道,“如此,将军在你体内,与你共生了。”
他甚至尝试呼唤:“卫将军,卫将军?您能听见吗?”
齐逍有点局促,“其实看他本人的意思,并不想再现身于世。你这样叫门也不行。”
苍厘笑了,“怎么回事,还厌世了呢。”
他却清楚,方才拨片里头齐玉的声音,失去意识的齐逍怕是半个字也没听见,全都给正在续命想睡不能的卫狁听去了。
至于听了诉衷为何还不露面,要么身体欠了火候没法回应,要么话里欠了火候没被打动。
苍厘漫不经心似是自言自语道:“也是。没有再次面对世界的理由,何必又再出来一遭。”
“!”雲偶思忖几许,张口即道,“将军,这是阿玉最后留给吾的话——”
“‘吾信他,亦信英雄不死。倘有一日,子真正得遇气息相同之人,方可认以为主。告诉他,风泽的人民相信他,知他必有隐衷。告诉他,不论何时,风泽乡都待他归来。告诉他,卫将军,君永为吾辈英雄。’”
“——此即祖训,相传终古。”
这一段封藏千年的挚言,而今终于传递到卫狁耳边。
“听到了吗?”齐逍干巴巴道,“听到你就醒一醒,别装睡了。”
说着他捂住胸口,心绞痛般皱死了眉头。喉头随之搐动,却是呕出几瓣梅花来,幽幽拂过袍摆,落化在神道间。
缥缈光影里,齐逍如弓的脊上蔓出几缕虚白烟气,升融半空,缓缓凝出一个高大人形。
风姿凛然的白发将军,再度开眼俯视众生。一头长发失了束缚,犹如银练垂散,微微飘荡。伏犀之目半张,绽若北地红梅,血色沉沉。
终于找到组织了
据说卫狁出生那日,北方玄洲之上耗星大亮,杀伐之气冲破天地。
少年褚师莲夜观天象,道此为吾之祸,却是天下幸也。
而今这个传说中杀掉了圣者的男人正似无法逾越的山岳般峙立在他们眼前,声如沉水道:
“事已至此,犹有愿信者,吾当无憾。”
雲偶眼中放光:“卫将军!”
卫狁看着他,如同看到过去那个眼神炙热心思纯善的少年人。
齐玉。
千载既过,人事皆非。唯有此等不息的情义,才能够跨越时间的洪流,唤起他执意沉眠的残魂与不再跳动的心脏。
卫狁瞳光微黯,稍稍颔首:“多谢。”
“将军不必言谢。您已为吾之主,往后将为吾侍奉之人。”雲偶乖觉相应,看样子对这个等了上千年的主人很是满意。
卫狁不答,默然半晌,道,“汝主非吾,别有其人。”
“将军所言必有意。”雲偶顿了顿,有些好奇道,“不知谁能行此任?”
“齐逍。”卫狁郑重唤道。
“唔?”齐逍忽被点名,懵然发声。
“昔日初逢,汝以命相搏,击溃吾身,反唤醒吾残存神识。自被封印后,吾第一次‘醒了’。其时吾失所向,惟愿一睡不醒,随波逐流。毕竟此千年间吾违意逆志,戕害不辜,行尽恶事,就此停手也罢。及至今日,齐玉之言再度醒吾之心,吾才算真的‘醒了’。”
“醒了便好。”齐逍松了口气,又觉不对,“你说这些做什么?”
卫狁居高临下,眉目冷彻:“汝诞于风泽之地,又恰是齐氏后人,不可不谓之缘分。故吾受汝为传人,传汝毕生绝学,免于伤害。吾之遗物,包含今次所得寒英甲与万古塔,此后皆为汝物。汝唯需立一死誓,言此大典之后,登圣阙,杀神君龙丘慈,替褚师报仇。”
齐逍与苍厘面面相觑。
卫狁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难道……
“莫非当初,圣者是为神君所害?”苍厘试探道。
卫狁颔首:“龙丘慈此人心机深沉,联合之始吾便觉他心思不纯。后果然发现他与褚师意愿背道。自起愿屠龙始,褚师之心,从来是建立一方新世界,绝不同于以往龙神所治。龙丘慈之心,却不过取代龙神,扶龙丘氏为新一任神祇。为此他不择手段,设下困局,令吾错害褚师之命。待吾醒悟,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