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鼓之始,便是决裂。旋冰那般心性,自不会再现人前。你大张旗鼓行事,到头来连本命之器都找不到,却是为何而来?”
白雪鸿一下被问住,神色变幻莫测,一时恍惚一时狰狞,半晌竟咬破嘴唇,含血嗔笑:“死到临头,还敢多嘴!”
他一扬手,直将苍厘扫出窗口。铁屑蓬飘间,又飞身追上,自怀中摸出一管笛子,呜地吹响。
满耳凄厉似要撕裂虚空。两人朝着水面坠落,有那么一刹,周围景物纷纷扭曲,间断现出缭绕的紫烟与伟岸阁阙的一角。
苍厘无暇顾及,只觉心脏落进一锅滚油,肺腔烧得近乎窒息。他毕竟还锢在梦域,白雪鸿想他死他几乎立死无疑。
气流轰哮中,他隐约感到身下大地颤动,状极微弱,却有阵阵余波震荡回旋。又见白雪鸿眉目一凛,扭头朝东边看去,便知此事不是错觉,八成是冬阳鼓起之故。
思绪未定,苍厘率先砸进深水之中。他尚未恢复目力,又给白雪鸿一手捞起,拎着朝城中飞去。好一会儿才落在明珠井畔。
“出来。”白雪鸿已觉察井中之人欲对冬阳鼓行不轨之事,当即以苍厘性命要挟,“再有一点动作,我宰了他。”
牧真自井口浮出,一阵风怫然掠来,将手虚虚印上苍厘前额,口中念着咒言,登时平地里狂风大作,飞沙漫天。
白雪鸿视线受阻,戒备着抵紧苍厘后脑。
【还不动手?】苍厘看清牧真眼中怒意如火,反要他回去继续帮齐逍破梦,不要耗在这里做无用功。
【寻常击打不能起鼓。据星演所示,只有百胜之乐《平江沙》才能唤醒他。】牧真蹙眉,【可这曲子早失传了。】
苍厘风府穴受制,本就引而不发,这时乍闻此事,心中杀意横生。
但想就地了结白雪鸿亦是死局——梦主虽死不醒,梦域便不会散。
苍厘稍加思忖,笃定断道:【去搜白雪鸿,谱子一定在他……】
一句话没传完,便觉舌根一麻,浑身力道给人卸去大半。
原是白雪鸿见井中迟迟没有反应,忿上心头,发力制住苍厘,正抽笛子要将他头颅捅个对穿,耳侧倏然风声呼啸。
齐逍从游坊的影子里跃起,抓着刚拆的石牌,对准白雪鸿脑袋当头就要一匾。白雪鸿觉出苗头,只消回头看那么一眼,齐逍立刻当空顿住又朝后弹开,深深打进了墙里。那本要落在白雪鸿头上的重匾更是全数拍在齐逍身上,与墙一起将他做了个夹馍碎肉。
一片扬尘中,苍厘几乎听见齐逍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
怪异的是,齐逍脊柱都断了,却歪歪斜斜从石木的囚笼中挣脱出来。他龟裂的口中发出破碎的音节,朝着白雪鸿指了指。霎时间他体内冒出无数漆黑的虫子,振动双翅,风潮般一涌而上,将白雪鸿整个包裹在内。
这不太像活人能使出的招数。
苍厘看见那虫子心里已明了,只没料到寻了半路的人,确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毒将军,果真是你。
苍厘摊在一旁不能动弹,心思却清明。第一只虫子扬起时,他已使了契约之力,将牧真五感封闭,强行催进入静状态。
“《平江沙》,在他身上。”苍厘竭力道。
齐逍却听不到他的话,双目失焦,面无余色,口中滔滔不止,似打定主意要置白雪鸿于死地。白雪鸿也发了狠,在虫群中咬牙搏力,什么手段不要命地全往齐逍身上招呼。
二人就如那日在降龙村的破庙中一般缠斗。不同的是,齐逍这次没用天钧堡一招一式,使出的纯粹都是传说中独属毒将军的邪门怪法。
苍厘正啧啧称奇,忽觉胸口一松,烹煮心脏的那锅滚油凝结消融了。
他总算喘过一气。见身上衣饰恢复如初,不由抬眼环顾四周。
身遭风物层层交替,纷繁跌宕,一如箔画蜷展于烈火。不待塔心露出真容,远远一个声音响起,如艽野清风旷朗吹过耳畔:
“君至矣。”
怪你名字太熟悉
苍厘随声望去,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处神道上。
此道漫若虹剑,旁有无数石碑林立,森然如鞘。道尽头遥泊一弯静谧的白玉湖,湖上尘光错落,裔裔映透空冥。烟水渺茫间,隐见对岸一带亭阙高耸如云,巍巍隔水而峙。
苍厘见此间蔼然疏闳,明显是塔中枢机之处,又觉白雪鸿与那梦域一并褪去踪影,不由好奇方才出声的究竟是何人。
斜前头齐逍倚着道边一块拱顶石碑,只呆坐着,不吭声。
苍厘过去,靠在他对面碑上,“是不是叫你呢。”
齐逍还是没反应,目光涣散,像在睁着眼做梦。
虽则此处安谧,苍厘也不能任他独个待着。拍拍他的肩,一把给人掫起来,这才发觉他身体尚好,并没有方才梦域中骨肉相连的架势。
两人一同朝湖光走去。待到近前时,湖底果然传来方才问候的声音,间伴着微微回声:
“如欲所许,须答三问。”
苍厘想:这发问的是法度吗?虽不清楚法度是否能够口吐人言,不过看样子答完题之后它就会出现。
他将齐逍放在一边靠好,转头即见第一个问题浮现在水面上,仍以曲矫的古文字书之。
“谁立法则于万物,众星之上孚甸主。”苍厘默念一遍,随即答道,“神君。”
水底无反应。
苍厘想了想,用手在水面写了一遍,仍然无反应。
难道是要回答真名?苍厘眉头一簇,觉得这问题不简单。
神族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地上的任何记载中。连封存在千霜塔的孤本都只是隐隐提及姓氏——‘乃是以古流洲以西的丘陵地为姓’——遑论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