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利的嚎叫以刀尖为心,霎时席卷全城。伴随着这声撕裂一切的戾啸,周遭风物开始扭曲,疾速吸入少女破开的颅腔之内。
吧嗒吧嗒。两只青石眼珠落在地上。
面前幻境随之层层散去,融墨一般露出了塔内真正的景色。
一扇卧龙窗,外头悬着一轮明月。窗前玉案上摆着一座精致的九层玉楼,以楼为碟,每一层都攒着不重样的糕脯果品。楼旁又有亭台水榭,端得是琼脂佳酿,酒曲流觞。
苍厘俯身拾起眼珠,幽幽道:“当初圣者真的经历了这些么?还是圣阙一意布置的演绎呢?”
牧真没出声。
苍厘一怔,发觉他灵体已然不见。大概是方才一击耗损了不少灵力,自己回壶静养去了。
他自不打搅,将四周看了一遭。此层空荡,并无多余陈设,一眼就能将全部景象收在眼底。不远处正是他们来时所登的楼梯口,却没有寇驰丽和白荧舟的身影。
苍厘不想幻境散了,那两人仍不知所踪。
但得胸中阻塞之意愈甚,无暇多虑,先取杯子舀了口水润喉,捏开蜡丸,吞服了第一粒决明。药丸过喉,化作澄流,金水一般冲荡经脉。那艳紫的毒影似经涤荡,丽色稍减,乖顺不少。
苍厘心中痛快一些,运气直将整个药丸彻底消化,才算真正缓过来。
凌安之手妙哉,解铃果须系铃人。
苍厘用鹰羽试过桌上食物,吃了两块糬饼并一把肉脯,稍微补充了体力。准备下楼前,又尝试与牧真对话。
【你还好吧。】
牧真仍不吭声。
苍厘顿了顿,好似破关之后,牧真就一直没出声了。总不能是耗尽灵力睡了吧。这么想着,他试着探了探,结果发现,不大对。
旋即放出了牧真的灵体。
那人平平躺在地板上,确实在睡,只不是普通的睡。他神魂黯淡如死,胸腔上给青乌掏出的黑洞不但没有愈合,反塌陷成深坑。破碎的心膛边沿延出道道裂纹,蛛网一般顺着四肢百骸蔓伸开来。整具灵躯眼看着竟是要崩溃了。
章5风泽启梁君
笨蛋活该被骗
苍厘一怔。区区一个挑战而已,怎会受如此重的伤害?照理说,就算受伤,离开幻境后怎么都会复原吧。
现在他却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契约正如抽钉拔铆,仿佛将要断开了。
他漠然看着隐约可见的牧真,恍然想到这人真的救了自己好多次。
牧真在认真履行那份被迫许下的誓言,甚至超出了誓言应允的范畴。他们之间看似彼此制衡,实际上这平衡早被牧真打破。
苍厘想,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的。
又想,如果真就这么死了,好像正合适不过。
牧真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
苍厘握握指尖,心中一动,想与其以后亲手杀了这人,不如现在放任自流。牧真身份太特殊了,越往后拖,情况发展越难以预料。即便这回他灵体遭殃的根节要算自己一头,这般袖手于侧未免不仁不义。但天下因果弯弯绕绕,孰是孰非哪里又说得清楚。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苍厘心间涌动的杀意,牧真眉弯深蹙,眼睫渐潮若细雨打金枝,瞧着楚楚可怜,又别有一重蒙尘的委然。
“圣灵子做事向来用心。”苍厘垂眸轻道,“不过对待别人的事太认真也不好。这么笨,果然活该被骗吧。”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牧真的灵体淡去。末了只剩一具发白的轮廓,影影绰绰,不成人形。
苍厘起身,想,挺好,只有死人才能守约。他大致猜出圣阙究竟因何看上牧真,不论是否如自己所想,到时候少一份阻力总是好的。
况且青乌眼珠到手,灵徽确乎就在石兽中,出塔前应该再也用不着牧真了。
……但是万一呢。
苍厘又往地上瞄,万一取到灵徽之前,这人还顶些用,这么丢了未免有点可惜。
这一转念,地上灵体已然溃溢,只消跺一跺脚,便是一代天骄风流云散。事已至此,苍厘再不夷由,踮起脚要送牧真一程,蹬下的刹那耳边却无端响起小壶的声音:
“你待我好过?”
能用,再留一下。苍厘蓦然有了定夺。
念头一起,他已按着那缕悬若危线的契约触上了牧真灵体。
……真能忍。苍厘指尖一顿,继续探察。
牧真情况很糟糕,不止躯体碎裂,内脏还给青乌之毒腐蚀透了。纵眼角满是泪痕,嘴唇咬得驳烂,也偏偏不肯哼上一声。估计幻境未散那时,已是痛到直接厥过去了。
灵体受损比肉体受损严重得多,得不偿失。苍厘暗自评价,若是刚才那一击直接落在自己身上,情况可能都不会这么严重。但是青乌速度太快了,牧真来不及释咒,凝灵硬扛,等于蚌壳打开,主动向斩下的屠刀露出蚌肉。
“简直是……”
傻。
苍厘叹气,治疗这伤要耗费的精力可不亚于再打一遍青乌。
他转手在楼梯周围设下针铃,划了警戒线。又从桌柜间辟个僻静处,藏身于中,屏息凝神,据《往生》中所著的离魂之术,手握鼻烟壶为媒,唤动神魂出窍。
灵台泛起青芒,烽火一般沿着几处关窍点燃。苍厘周身虫蛰般刺痛,脑底旋即一轻,灵体一步踏出躯壳。
他回头看看自己趺坐的肉身,只觉心中空落难以言喻,又觉神魂同身体间那根无形的引带威力十足,时刻作势要将自己扯落回去。
原来牧真一直在与这种力量抗衡。苍厘想,看他那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倒是看不出这层天然桎梏沉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