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契机就是莫言秋醉酒之时,但他那时身边杂役如云,早就有人替他清理干净了,等她和他一个马车回府的时候,他只是昏睡过去罢了。
并未像如今这般——
不堪入目。
一时间,西北第一商莫言秋,和他那高墙大院,和他那满地金银,都变得很遥远了。
充斥着葬月大脑的,就是这一幕醉酒图。
“他怎么喝醉了就成这副样子了?!”葬月不自觉就捏着鼻子倒退了三步,安以柔将那杯中被吐污了的清水倒在地上,甩了甩手,“更惨的样子你还没见到呢,要是被你看见他当年在路边卖身葬母的落魄样子,估计你早就赶着马车把他碾过去了——哪还能收他为奴呢?”
卖身葬母?!收他为奴?
葬月几乎要崩猝了。
让人知道她葬月选择的男人居然是个奴隶翻身把歌唱的暴发户,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一时间脑子里左边跳出个惜花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我的月娘姐姐啊,你的选择真是与众不同,偏和一个残花败柳抢个下人,还要我给你出谋划策,连我都觉得自贬身份呢!”
右边跳出个煮雪,一句话没说,那脸上是似笑非笑的,悠悠地从她面前飘了过去。
葬月有些错乱了,只看见安以柔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她说的究竟是啥。
这个时候,安以墨和念离也来助兴了,恰是赶上兴致最高的时候。
“喂,别愣着啊,快帮我扶扶他,我到外面要杯水去——”安以柔一杯子摔过去,砸醒了葬月,杯子滴溜溜滚到门边去,恰是在安以墨脚下停住了。
安以墨刚要开口,念离捂住了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扯着他的衣角,来到了屏风的另一侧,作起了偷窥人。
“要我来扶着?”
葬月不知怎的声音就有些抖,那恶臭一团的,恶心死了。
安以柔觉得有些好笑,厉声说:“叫你去讨水的话,我怕你逃走了就不回来了——”
这倒是真的,葬月多希望她压根就没踏进过这屋子。
有些不情愿地蹭过去,安以柔一扶起莫言秋,那男人就很给面子地哇的一嘴又吐了葬月一身,这下子她那套刚入手的新衣裳顿时就花红柳绿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安以墨眼睛一亮,连连说:“可惜了,可惜了啊——”
念离忍住笑意,拍了他一脑瓜子,这男人十年来装疯卖傻的已经成习惯了,说话还是不三不四的。
安以柔起身,瞟了一眼葬月,“现在都是一身脏,谁都不要嫌弃谁了,我去讨水,你好生看着——”
起身要离开,莫言秋却是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子,口中念念有词的:“别走,柔柔,别走——”
“我去给你取水喝。”安以柔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这样的亲昵,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可莫言秋却是不可放开,于是只能顺顺他的毛,亲在额头上一口:“乖,很快就回来,老老实实地待着,想吐就吐,不要憋着——”
葬月的苍白被这一吻和这一句漂得更加甚了,简直就是面无血色。
“没想到我家小妹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不仅葬月吃惊,就连安以墨的下巴都快砸到地上去了,念离倒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说:“女人的温柔,只给值得温柔的人。”
安以墨不禁战栗,侧眼看了看念离,要知道,就是这个平日里对他千依百顺无限温柔的女人,简简单单地就导演了这一幕大戏。
不愧是第一宫人。
安以柔倒是心无旁骛,出门去要水也不曾瞥到角落里的安以墨夫妇,片刻之后端着水杯回来了,恰是莫言秋嚷嚷口渴,四处乱拍,将葬月的花容抹得一塌糊涂。
安以柔心里有些不安,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不在他身边了,现在这个人在心不在的葬月究竟能对他如何?看她满脸嫌弃的样子,就知道只能共富贵不能同受苦的,这样如何能安心地把莫言秋交给她?
“想来你也是位高权重的宫人,伺候的都是王公权贵,怎么一脸小家子气似的,这点苦头都吃不得?”
安以柔一句话就戳到了葬月的软肋,在紫金宫中,她葬月是魏皇后带进来的老人,哪曾做过这样脏累差的差事?她是一来就做中层干部的,习惯差事人,不曾被使唤——
想都没想,葬月脱口而出:“那样掉身份的事儿,也就只有你大嫂那样的贱骨头会去做,她真是妄称四大宫人之首,净给我们丢人现眼!”
此话一出,念离屏风后面的目光一下子就犀利了,震得安以墨那妄图抚摸的爪子在空中抖了三抖。
“这个没脑子的。”
念离就这么简单一句评价,安以墨知道,这要是在宫中,葬月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结束了。
安以柔一抬眼,盯着葬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往事一幕幕走马灯似的过,大嫂的举手投足只言片语此刻都有了悠长的意味——
四大宫人之首?是魏皇后身边那四位宫人中最大的一个么?
那不是女官做到顶位了么?
大哥,你到底娶了什么人回来啊?
安以柔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就是自己从头到尾跟她说过的那样许多尖酸刻薄的话,顿时血都凉透了,再一想到大嫂在安园乃至整个溯源的待遇,不禁冷汗直流——
全溯源的百姓自刎都不够赔罪的吧,那不是大嫂上下嘴皮子一句话的事儿?
葬月看见安以柔这表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可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而且她对自己愚蠢言行向来是十分仗义,没心没肺的,倒是也不觉得有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