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驰挑挑眉看她,藕涓这才发现他新打了眉钉,浓黑的眉尾有两颗泛着银光的金属。
藕涓问:“你要去哪里?”
周驰:“去京市看升国旗。”
“学校里每个礼拜也升国旗。”
“那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周驰却没说。
“那小姨知道吗?”
“不知道,”周驰黑了脸,叮嘱她:“你不许告诉她!”
藕涓点头,站在一旁,看他收拾东西,周驰的动作很快,拖着行李箱就要动身。藕涓的胸口忽然像被水草缠住一样,潮湿又窒息。她从贴身的小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轻轻打开,里面包着的是姥姥攒下来给她当盘缠的钱,还有她替同学写作业赚到的生活费,她想想,把钱全部拿出来,递给周驰。
周驰接了,小票子装了满手,他笑笑,又递回去,“多给自己买点肉吃,都瘦成麻秆了。”
他走到门口,门锁半开,又转头,看向藕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周驰找出来一双小姨的运动鞋给藕涓穿,有些大,不过能穿,那双布鞋被扔在一边,灰紫格子,布面的鞋,鞋底是一针一线纳的,藕涓看着鞋子好像看见了姥姥,她找出来一个塑料袋把鞋包住,“这样不脏。”
周驰没说什么,默许她把鞋子放进了行李箱。
他们出了单元楼,藕涓往回望,楼面白色的瓷砖上有裂痕,长出来一些爬山虎纠缠,“15号”几个字都褪了色。
藕涓跟在周驰后面尽力跟上他的脚步,周驰没有回头看。
爱心熟食店是小姨夫最爱光顾的店:海带结、芹菜条、豆腐皮……都是常买的菜品,有时候小姨夫心情好也会开荤,买些鸡爪或者猪头肉回去下酒。
藕涓在熟食店门口摔了一大跤,胳膊肘蹭破好大一块皮,看店的张婶连忙过来搀扶,说什么都要倒几两62度的白酒给她消毒。藕涓只是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直到周驰抱着烧鸡在稍远些的地方给她使眼色,她才用力挣脱开。
周驰嘲笑她:“你也摔太结实了,装崴了脚不就行了,疼不疼?”
藕涓摇头。
两人溜到一个废弃的小仓库里,周驰把鸡腿和鸡翅膀拆开递给藕涓,自己啃别的部位。藕涓摸摸口袋,又想起周驰从小姨床头柜拿的几张红票子,她说:“我们有钱。”
“那几个钱用不了多久,等我赚到钱就还给他们。”
藕涓低头,没有再说话。
那辆离开的公交车,车子驶过的风景与来时路重合,藕涓的心境确是一样的茫然,天大地大,哪里都不是家,她没有问周驰为什么要离开,她知道他更困惑,起码她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但他不知道。
火车的鸣笛声嘹亮,泛着旧的绿皮给藕涓的印象跟泛黄的信纸类似。周驰买了一张票,右手拖着行李箱,左手牵着藕涓进站,捏着车票的人们陆陆续续进了车厢,他在车厢口装模作样跟藕涓告别,当启程的号角吹响,周驰一把把藕涓拎上车。他咧开一个笑,露出几颗白牙。
为了躲避检票员,他们轮流到厕所里躲一段时间,车子一节一节地晃,好似脱臼的人的关节。过道里有人吃泡面,会飘来红烧牛肉面的香味。
京市的天灰蒙蒙的,盖着一层薄薄的雾霭,藕涓刚下火车待了没多会,便因为干燥流了鼻血。她对这座城市的感受是土色与血色交织的。
热心的售票员递过来卷成一团的草纸,周驰帮她把洇黄的纸撕成小张,塞进鼻孔里。
藕涓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空空周围一圈暗红的血渍,周驰哼出来一个笑,捏一下她的脸,“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藕涓有点不服气他的形容,“可是我考全校第一。”
“行,你厉害。”周驰点点头。
藕涓想继续张口问他“我们要往哪里走”,可他已经望着开过来的卡车失神。
卡车放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车厢上面印着几个穿皮马甲,超短裤的女人,胸口的春光汹涌而出,下面印着一排小字:今晚19:30,京市桌球室,不见不散。
很快,车门被打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穿着掉档破洞牛仔裤的黄毛年轻人,拿着手机按了两下,随后周驰的手机qq软件便响起了滴滴声。
周驰用下巴指挥藕涓跟上,两人很快便坐到大卡车的车厢里,闷热纷杂,有化妆的女人借着摇摇晃晃的音乐和颠簸的卡车行进,倒在周驰身上,猛的一掐周驰大腿,捏着嗓子叫一声“弟弟”。
藕涓被眼皮上的蓝色眼影和大红的嘴唇吸引住,而周驰只是咧开嘴露出牙齿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女人觉得没劲,白了一t眼,“土冒儿”,便起身继续化她的妆。
藕涓有点局促,缩在周驰旁边,拽拽他衣角,“你怎么不理她?”
周驰凑到她耳边,“我不喜欢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藕涓瞪着眼睛继续问他。
周驰还是笑笑,不再继续说了。
黄毛年轻人叫大刘,是个卖盗版光碟又卖计生用品的贩子,兼职帮衬隔壁桌球室开开卡车。
车子开到他的小店,进门第一排是一些偶像剧,俊男靓女,再往前走,一帮光溜溜的女人出现在封面上,藕涓剎时涨红了脸。忽然一双手从后面盖住她眼睛,手指粗粝,带着烟草和呕吐物的臭味,藕涓僵住,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周驰在后面用力踹了大刘一脚,大刘踉跄了两步松开了手,“你他妈有病啊周驰?!”
“你别动我妹妹!”周驰冲上去,用胳膊桎梏住大刘,眼睛血红,咬着牙,像极了被惹怒的野兽。